“哎,”阿宸应了一声,并不意外地见到了那个依然硬挺的男人 :“师父!”
男人以眼神示意他少安毋躁,笑着对身边的领班道:“老林,咱们十数年的街坊了,我在东洋那几年又烦你照顾阿宸了,这份情我王五不知怎么报答你!”
“小五!你说这话还把我当兄弟么?”林领班呵呵直笑,“阿宸这孩子心忒实,这些年也帮我不少忙,有啥好道谢的!”
阿宸知道林领班和自己这般江湖卖艺的兄弟都是老实巴交的老百姓,与师父,自己还有小凤仙他们绝不是一种人,当下明白师父并不想将他们卷进是非,也跟着客套了几句。刚进屋,王五就收了嬉笑之色:“你没事吧?这些天风声紧的很。我这会才得空来看看你。”
阿宸摇摇头:“我没事……只是那些同伴……”
“全都死了,无一生还。”王五不禁咬牙切齿起来,“现在载沣载涟又查封了同盟会的几个报社,整个京城草木皆兵。在北京举事,我看实在不易,依着孙先生的看法,还是在南方起义胜算大些。”
阿宸热血沸腾起来,暂时忘记了那些不快:“真的么?我也想南下尽点力!”
“你乖乖养伤吧。这回没事算你命大,幸好动手的时候,他们一直没有看清你的面目,如今藏身于这卖艺班里也算安稳,再等等,不怕没有出力的机会。”王五沉吟半晌,又拍拍他的肩膀,“这次成功地杀了刚良,陆军部势必大乱,军队调遣势必滞缓,于革命大大有益——阿宸,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他的儿子……”
阿宸敛容,每次提到父亲,师父的表情里,总是带着那样的悲愤,总是低声的嚷着,要为父亲报仇,完成父亲的遗愿。
他没敢多问,即使他是那么迫切地想知道他那连一面都不曾见过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因为师父眼里的悲伤,让他连发问的勇气都荡然无存。
“阿宸!”林领班又扯着嗓门喊起来:“天大的喜事,悦福楼请咱们去做场子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一晚上的钱够咱们忙上三五天的了!还不赶紧着出来练习!”
王五连忙起身,悄声道:“记着我的话,乖乖在这里侯着,不要锋芒太过,这卖艺班可是你最好的保护。”
“阿宸知道。师父放心。”阿宸心下有些诧异,这悦福楼那样的老字号大地方,怎么好端端地看上他们这些江湖杂耍的了?
“哟~~~~黄掌柜,劳您在门外侯着,真是不好意思。”林领班带着一干兄弟行头,兴冲冲地赶到悦福楼,一见那黄掌柜,立刻笑脸迎人。
黄掌柜打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老林,可别怪我说句实话——就你们这不成样的小班子,今儿要不是有贵人指名你们,就是再过一百年也轮不到你们上我这来!晓得了吗?”
“是是是。都是这位贵人,咱们要是不知好好伺候,真是天也容不得我们了。”林领班是江湖上混惯了的,怎么不知低声下气?“只是不知道,这位贵人是什么来头?”
黄掌柜又是一哼:“你没看见在门口守着的是谁吗?骁骑营副都统索尔泰——这京城里,有多少人能劳动他护卫?你说这贵人是什么身份?
林领班听的一惊一乍的,吐舌道:“那还真是个贵人,都听见了?我的小爷们,一会可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应付!”
众人齐声答是,待进了悦福楼更是吃了一惊,只见偌大的大堂里空无一人,阿宸皱紧眉:谁这么大的手笔包下整个悦福楼,未免太过霸道了些,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不一会,二楼的厢房应声而开,走出一个伶俐俊秀的少年来:“宸少爷来了么?我家公子有请。”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书童都如此粉雕玉琢,这主人又该是如何清俊秀美绝代风流?没想到阿宸一个赳赳武夫,竟然能结识到这样一个人品超绝的公子哥儿。
果然。阿宸凝着脸,缓步上楼,在心中又爱又恨的人就站在眼前,一身月白长衫,在依稀的天光中,那样出水芙蓉似的笑着。
出水芙蓉?阿宸被他圣洁的光环刺的有些难受——什么清高圣洁?他给那些满州贵族象——象娼妓那般玩弄的时候,他却傻傻地认为他是一个纯洁无暇涉世不深的少年!至今还记得当时在内室听见他淫荡的喘息之时,他五内俱焚的悲伤。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刺穿他的灵魂,心里的酸楚悲愤谁能明了?是他欺骗了他不是吗?!是他心甘情愿地留在那个满州人的身边婉转承欢,来换的现在的盛大排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