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又是一阵伤心 ,入京送奏折的解廷敬前日便回来了,只是瞒着侯爷。都几十道折子了,皇上始终不曾首肯侯爷回京,且隐约听说正值壮年的皇上大病不起,又无龙种,已过继恭王子刘欣为嗣以承大宝--这档事谁敢同侯爷说去?这不是催命么?她强笑道:“侯爷莫心急,眼看就有消息了。”
“呜……”病得昏昏沉沉的张放,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便又沉沉睡去--至少他在梦中,他与骜能无忧地在长安城中吟烟赏霞……
长安 未央宫
“皇上,觉得如何?”眼前是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庞,他也曾有过这样年少轻狂的岁月呵,只是到如今,只剩下暮色苍茫的人生了……今天,是第几次昏倒呢?是了,看了富平侯的折子,一时激动又厥了过去。他皱起眉,忍不住重咳出声。
“皇上,该进药了。”床前侍奉汤药的正是太子刘欣--一个长于定陶却与他性情相契的年少王孙。他摇头,目光却忍不住飘向案上奏折。刘欣看在眼里:皇上每次见了富平侯张放的折子都大悸大悲,神伤许久--于是他不解:“皇上是为了富平侯回京之事烦恼吗?为何不准了他的请求?”
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刘骜虚弱却坚定地看口:“欣儿,朕力排众意,立你为嗣,是希望你不再为王家外戚左右,成为一个真正的大汉天子!”刘欣一凛,正欲起身拜谢,却被刘骜制止,以眼神示意刘欣坐下道:“此为公,于私,朕望你日后能保一人周全!”刘欣了悟:“儿臣定当保赵皇后身家性命!”
刘骜一愣,似乎此时终于想起此人:“不,不是她,她虽是可怜女子,却在宫中享福蒙宠十余载,朕自问无愧于她--总好过他流放天水,受尽苦累啊。”
这回换刘欣怔住:“莫非陛下所言,乃富平侯张放?”用力点点头,刘骜吃力地说:“朕一旦驾崩,皇太后第一个要对付的定然是他……欣儿,咳,咳,你发誓,发誓要保他周全!朕负他一生,一辈子不能抛开王家对朕的束缚,朕没用!没有能力接他回来,却累得他在天水孤独终老!”
刘欣动容:“陛下,莫非不准富平侯回京,是怕太后对他不利?”
刘骜点头,蜡黄的脸上浮出一抹奇异的红润:“他若回京,就等于是羊入虎口……朕即便驾崩,你也决不能允许他回京治丧!--朕给不了他昭然的爱情和堂皇的名分,能留给他的,就只是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了!”
刘欣跪下叩首道:“陛下放心,儿臣谨遵圣命--陛下,儿臣斗胆问一句--”他抬头无惧地望进刘骜迷梦般朦胧的双眼中,“陛下舍中山王而立我为嗣,是否因为,只有--只有欣儿有可能保护富平侯?”原来汉家基业的传承竟然来源于此!
刘骜微微一笑,却不再答话。远处传来长信宫喧天的鼓乐之声……是了,今日,原来是正月十五了……团团圆圆的好日子呢……不知道他与他的灵魂能否穿越千山万水最终重逢?……他终是不再言语,又或者是--无法再言语了,慢慢地,他坠入无边的黑暗……谁也不知道,那一番短暂的谈话竟然成为孝成皇帝最后一次的苏醒。
绥和二年三月初八
“殿下,大事不好了!”纷叠的脚步划破静谧,床幔上映出闪动的幢幢人影。不得入眠的刘欣不悦地掀帐喝道:“何事喧哗?”
为首的太监忙忙跪下答话:“陛下于子时驾崩于未央宫了!长信宫太后请您过去呢!”
平地惊雷的一句话,令刘欣肝胆俱裂,他踉跄了几步……驾崩了……那个似乎永远也不开心的皇帝终于抛开一切负累,羽化成仙了吗?江山社稷一夕成空--他终于不用再左右为难苦苦挣扎了。身前万千名利换来十载煎熬,到头来仍抓不住一丝半缕的虚无幸福!刘欣轻叹出声:或许,这对于他苦难深重的人生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吧!他整衣着装,拭去眼角那不为人知的一星泪光,快步向未央宫走去:从此那大汉江山便压在他一人肩上了……刘骜--他本该毫无感情的叔父,却是这深宫大内古往今来最痴情的皇帝!他刘欣,是真的敬重那一份至死渴求的痴恋啊……
公元前六年,刘欣入继大宝,于未央宫称帝,是为孝哀帝,改元建平。
“侯爷……侯爷……”一声声焦急的呼唤终于惊醒了昏睡中的张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