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王伯友是在故意躲着他,其实王伯友是真的忙的没空搭理他。虽然娄郡的受灾情况不算太严重,但连绵降雨几乎将庄家毁了十之八九也是事实。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栽种在山坡荒地上的秀川粮种还给百姓留了一线生机,虽然不够顿顿吃饱,但加上衙门的存粮,勉强度过这一年大约还是足够的。
原本就是捉襟见肘的局面,娄郡哪里还有余粮上缴朝廷?王伯友是打定了主意“抗旨不尊”的,何况法不责众——他与琼州同僚们已经通过沈安侯的情报系统互通有无,决定共同进退,了不起朝廷将他们一同撤职,他们乐得一身轻。
王彦希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与自己硬抗,碰了个没脸后愤愤走了,回去便挥毫写了慷慨激昂的奏章直送京城。穆岚看了自是大怒,几乎就要派兵捉拿王伯友,好歹被李相拦下来了:“您拿了他一个容易,可他被问罪了,娄郡如何?还有什么能吏比他做的更好?”
穆岚一时语塞,脑子里赚了半晌,确实是没人比这位更适合娄郡太守之职。而让穆岚更加尴尬的,是没过多久便有同样的奏报接二连三的送到,被他点名的十几处州郡没有一处愿意听命。穆岚亦是暴躁:“这算什么能臣!算什么朝廷命官!他们根本就罔顾百姓生死存亡,简直冷漠至极!”
李相却明白,这些年轻人能保住一地已是不易,且为何他郡百姓的死活要归在他们头上?还不是因为那些官吏无能,朝廷亦是无能。但有些话便是这般看破不可说破,他沉吟了许久,还是轻声道:“要么便让他们回京自辩吧,给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回京自辩不过是拖延时间,太守刺史们要进京,政务总要有人代为处置的,而这代替的人选——便可以是圣人派出去的钦差大人们。李相的算盘打的极好,无非让人把他们的家底儿先掏空,再将人送回去稳定局面。
圣旨一封一封发出,不仅是娄郡的王伯友,还有他的族兄王钧宜,范家的范迟和范怜,孔家的孔青烁、孔青灿、孔青炎三兄弟,当年的琼州团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朝廷的无耻给气到没脾气。而王彦希已是恨不得立刻登堂入室了:“圣人圣明,给你进京的机会,你还不赶紧磕头谢恩,然后立刻动身?”
王伯友抚着额头苦笑,到底还是看到这样的局面,到底还是到了这一天。他从抽屉中翻出一封书信,连同印信一同拍在王彦希面前:“朝廷给我机会,我却不怎么稀罕。既然他们觉得我做错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自辩的。从现在起,我便不再是朝廷命官,只是散人一个,这辞呈你替我转交吏部,咱们就此别过,惟愿永不再见。”
他说完一番话,将官帽摘下来往桌上一丢,潇洒的就走人了,看得王彦希一脸的莫名其妙。而一旁的刘主簿亦在收拾东西——他是太守征辟的僚属,太守大人都撂挑子不干了,他自然是自动离职。他打了个包袱往外走,还一边“提醒”王钦差:“郡中的粮食都已经发给百姓了,我估摸着您是要不回来的,尤其不要派衙差去强抢,娄郡民风彪悍,若是官逼民反,您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等王彦希终于明白过来这两位的意思,匆匆追出门去,已经连一根人毛都找不见了。他在炎炎夏日的午后烈阳中站了许久,只觉得眼前一片白晃晃的让人晕眩。明明是想坑死对头一把,怎么到最后,似乎把自己给坑进去了呢?
他不是个傻的,知道自己若是敢学着族弟一般撂挑子,回到京中便是一场问责,指不定最后成为王伯友的替罪羊。可他也知道,自己没那个能耐摆平娄郡还接纳流民顺便往外头送粮草,如今郡中连个主持大局的人都没有,他找谁要东西去?
不提王彦希如何“悲痛欲绝”,和他一般境遇的人可不少。有些脾气暴躁的,几乎当场便抛开世家子的涵养爆了粗口。可就算是再生气也没用,这些人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辞官不干,一个个的趁着钦差们没反应过来迅速溜出府衙,就再也找不到他们的人影。
也有人想到控制他们的家小,然而这些太守刺史们都想好了退路,怎么可能再留下这样大的破绽给人寻?琼州青年团的妻小儿女早就被悄悄送往青州,离得近的这会儿已经到了十万大山上。对于这一批人才,沈安侯自是十分欢喜和看重,早早的替他们安排规划了专门的住宿区,方便他们往来交流,有熟悉的人在周围,人也能更安定许多。
一连数十个州府的能吏“辞官”不干,可谓是重重的闪了圣人一巴掌,把穆岚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这回他再不管李相的劝阻,咬定了要给他们定罪,还要株连亲族一块儿跟着倒霉。原本这也勉强算是符合大燮律法的,可转过头一掰手指,中书省便苦了脸:“这几位的家世您是明白的,要按照这般旨意,朝中大人们有大半儿都要成为戴罪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