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看窗口,我想起来了……
我的公寓在24层。去年一整年里,我数次拉开窗子往下看,大口大口地喘息。不知道自己摔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上新闻,会不会很痛,最后的样子很难看……所以后来,我去百度上搜了最不痛苦的自杀方式,就是烧炭。
“杜寒川,从现在开始,我要每天锻炼一个小时,你知道为什么吗?”高中时,我曾经这样对初恋男友说。
“嗯?”
“因为我要保养身体,要活到一百岁。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因为你想修炼成老妖婆。”
“才不是。因为如果我三天画一幅画,接下来的八十五年里就能画一万一千幅画。我从这一万一千幅画里挑出最好看的一百张拿去发表,你说,会不会当代达芬奇就是我了?哈哈哈哈!”
我不记得当时杜寒川说了什么,就记得他一脸宠溺地笑着,把我的头发揉成了一团乱,把我的发夹都揉掉了。
现在再看看淘宝购物车,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做过这种事。
我竟然,想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其实最初并没有那么绝望。前年年底,我隐约知道家里公司的陷入了债务危机,但并没有太当回事。因为靠画画的收入,我已经可以完全经济独立,甚至毕业以后可以自己掏钱出国进修,不再依赖长辈。但年底我收到了法院通知书,得知自己被追加为执行人,情况就越来越糟了。
我被追加的原因是我是公司的股东,六年前公司注资了1.2亿的项目,我占49%的投资股份。但最后我并没有真的投钱进去,所以等同于我是做了虚假注资,需要履行偿还所有债权人5880万元的义务。
算了算时间,六年前我才16岁,不可能去参与这种注资,明显是别人代签。
等我们找到了文件,发现笔迹是爸爸的。当时他忙于工作,这份协议是公司副总也就是我叔叔给他的,他签了字,叫叔叔去注资,只是为了给公司过一笔账。叔叔觉得既然只是过账,就不用转那么大一笔金额,所以没有真的去办。
结果,这么遥远的一份文件被爸爸最大的民营债权人找出来了,并以此起诉我,要挟爸爸最先偿还他们的债务。
中国民营企业都有债权人,债权人大部分都是国家。这是政府为了发展经济的福利。这家公司曾经也是国营企业,但前些年转为私营企业了,资金链断裂,所以疯了一般用尽一切手腕去逼人还债。
前几年家里公司的境况一直不好,直到这两年才稍有好转。然而苗子还没长出来,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来收割,当然收割不出什么东西。
如果我想摆脱这5880万的债务,要么起诉工商局,要么起诉爸爸。
我当然不能选择后者,就跟家里人去起诉了工商局。但起诉无效,因为签字时间已经超过了五年。
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爸爸暴跳如雷,对这家债权人公司的负责人拍桌子大吼:“我女儿还在上大学!她的人生才刚开始,你们还是不是人?!”
“郝总,我们理解您作为父亲的心情。履行了你们的义务,这事自然就和令千金没有关系了。”
“问题是我要拿得出钱来!现在你把我杀了去卖了也没这么多钱!企业运营、产品变现是需要时间的,你们也不给时间缓和,我怎么还!”
“很简单,把公司债务转为私人就好,用您的房产、车产、个人资产做担保。”
那时候我还没被击垮,坚持认真读书、画画,告诉自己,你可是郝辰的女儿,是有狼性的女子,不可以被这点小事打倒。因为有那种越挫越勇的精神,还开始准备英语专业四级和准精算师的考试。
但才全力备战不到两个月,外公因心肌梗塞去世了。祖父祖母一直健康长寿,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参加亲人的葬礼。那天心情太沉痛,以至于记忆也变成了碎片。只记得纸钱在寒冬里与雪花混在一起飞舞,唢呐声里泪痕在脸上被风刮得刺痛,看着自己长大的外公被推入火化炉,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小团白骨,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骨灰并不是一团灰,而是白森森骸骨的碎片。
回家以后,我的双膝痛得不得了,卷起裤脚一看,留了一大片深紫淤青。想了半天才想起,这是外公进火化炉之前,我和妈妈、小姨、舅舅一家人都跪在地上用膝盖前行磕出来的。但当时全家人的心都碎了,我竟没有感觉到一点痛。
外公是最爱妈妈的人。葬礼结束后几天,妈妈对这片国土更加没有了牵挂,很快回到了美国。也是那几天,郑飞扬跟我说,他想跟我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因为我太消极了,消极成一团烂泥,想扶都扶不上墙。现在家里是最需要我振作的时候,他没法忍受我如此不成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