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待她回答,一眼看到近旁搁着一把,于是拿起来去削那树瘤,削完了也不停手,上头削剜,下头铲剔,孟千姿说了句:“废那事……换个位置不就得了。”
江炼手上不停,看着挫动的刀身笑了笑:“树面是弧形的,后脑勺是圆的,后背又是略弓的,你换再多的位置也不可能合适……人也是奇怪,宁愿动脚不愿动手,这世上,哪有光靠脚能找到的安乐窝,还不是得动手。”
孟千姿心念微动,看了江炼一眼:他这话,像是在说他自己,从没找到什么安乐窝,要在坑洼的际遇里又铲又削,给自己筑巢,譬如……当了贼就去练跑。
她说:“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江炼细心看削剜处,手上不停:“你说。”
“关于你讲的,况同胜调-教你们的事,你、韦彪,还有那些被他弃用的,到底是找来干嘛的?”
江炼手上一顿,眸色微沉,很快又回复如常:“不是说了吗,帮他办事、照顾美盈。”
孟千姿注意看他的面色:“这么说太笼统了,你提到这一节时,虽然很模糊地带过去了,但是有些细节,却能连缀起来。”
江炼没说话,手上的动作有些慢,没去看她,她的话却一个字一个字,灌入耳朵里。
“况同胜106岁了,是个很老派的人,有很多在现代看来不合理甚至已经被取缔的做派,在他那个时候,是可以被接受的;帮忙办事,身强力壮脑子精干就可以,照顾况美盈,医生、护工都可以,但是他千挑万选,吹毛求疵,连人的道德品质都要考虑到;再联想到况云央、况凤景的男人,都是中途背离,他还跳脚大骂过……”
“我听我大嬢嬢说,解放前,童养媳是很流行的,不止童养媳,也有少数人家,会抱养男孩,养大了之后好做女婿。”
差不多完工了,江炼拿手拂落粘连的木屑。
孟千姿迟疑了一下:“你和韦彪,都是吧?”
江炼有片刻沉默,忽然又笑了,语调轻松:“我干爷是有那意思,美盈如果嫁人,他不放心让她嫁外头的,也可以理解。”
孟千姿哦了一声。
“那,最终是况美盈说了算,还是况同胜说了算?”
江炼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干爷虽然是老派人物,但也知道什么叫自由恋爱,当然是美盈说了算。”
“但是况美盈喜欢韦彪?”
江炼有点意外:“你怎么会知道?”
连韦彪都不知道,这些年,乱吃了他不少干醋。
孟千姿挑眉:“很难看出来吗?他们被我扣在云梦峰的时候,住了一间房,她如果喜欢你,多少会避讳些的。”
倒也是,江炼点了点头:“韦彪人不错,美盈很会选。”
他想就此打住,可孟千姿并没有罢手的意思:“但况美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她见过韦彪,从各个方面来说,那个人都不甚出色。
江炼耸了耸肩:“萝卜白菜的事儿,很难理解吗?”
孟千姿盯着他的眼睛:“到底是她不喜欢你,还是你使得她不喜欢你呢?一个男人,想让女人喜欢自己,可能要费点力气,但想让女人不喜欢自己,其实很容易。”
江炼身子略略一僵,他抬起头,谈话以来头一次,回视了她的。
周围很安静,篝火的光映上两人的侧脸,也浸入眼眸,眸光火光,交织成障,谁都难以看透,谁都看不透谁。
良久,江炼才说了句:“孟小姐,你问的太多了。”
孟千姿答得平静:“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再说了,你可以不回答的。”
没错,他可以不回答的。
顿了顿,江炼眸底的戒备忽然尽数撤去,脸上又带了招牌似的微笑,像是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他朝树干示意了一下:“好了,你试一下。”
这是不愿再深入了,孟千姿也不穷追,她倚了过去,微微一怔。
他这看似杂乱无章的削铲,其实还挺符合人体工学的,脊柱处微凹,后脑也搁垫得很舒服。
她说:“木匠活不错啊。”
江炼点头:“也是强项。”
边说边撑膝站起,哪知蹲得太久了,刚又一番用力,牵动背上的刀伤,眉心只略皱了一下,旋又笑了笑,没事人样:“那你先休息。”
孟千姿看见他背后衣服破口处浸出的血亮了。
不止那儿,他身上的伤口包扎得都不好,在那削凿时,胳膊上甚至滑下很细的血痕,倒不是他包扎的手法欠佳,应该是布条直接扎上伤口,没有敷草药,孟千姿估计是他不太认识,而且,就近的药材都被邱栋带人给捋了,供她和伤员还嫌不够,也不会去给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