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覃尹辉是朝廷新贵,刚刚高中状元,风光无限, 最爱和京城的才子结交。
正好他和薛戟比邻而居,他便时常邀约薛戟过府吃酒谈天, 畅聊文事。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最易动真心。
薛戟很快就和覃尹辉成了往来密切的朋友。
次年春薛戟前往南方游历,将家中交由覃尹辉代为照看。
恰逢皇上千秋,覃尹辉不知送什么诞礼,寻了两月还未找到合适的寿礼。他无奈之下将主意打到薛戟头上。
薛戟好画, 皇上也爱画。
于是他想着从薛戟的旧作中挑选一幅送给皇帝。
他在薛戟书房中选了一幅《姹紫千红牡丹图》当做千秋礼送进宫中。
这种场合, 臣子送什么礼物根本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用心。
天下四海皆归天子所有, 他要什么奇珍异宝要不到?
可是覃尹辉万万没想到,他送进宫里的牡丹图极得皇帝欢心,他甚至将那幅牡丹图一直悬挂在寝殿的墙壁上,至今为摘。
皇上收到覃尹辉的寿礼后, 立即召他入宫,重赏于他。
覃尹辉利益熏心,并未告知别人画真正的主人其实是名不见经传的薛戟。
他悄无声息偷了薛戟的血汗,踩着薛戟的身子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朝中众人见皇帝重赏了覃尹辉,无论官位高低,纷纷与他结交,以求得他一画为荣。
薛戟的旧作都被覃尹辉冠以他的姓名,拿去铺就他的锦绣前程。
就算薛戟画作再多,也有送完的时候。
就在这时,薛戟从南方游历归来,不知从哪里听说覃尹辉偷花献佛之事,同他大吵了一架。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扬言要揭穿覃尹辉的真面目。
那个前途一片大好的朝廷新贵为了自己命途,恼羞成怒,将薛戟杀了。
一个客居京城、又没什么朋友的柔弱书生就算死了也掀不起多大涟漪。
覃尹辉很完美地解决了薛戟的尸体,反正邻里都知道他早春出门游历,一直未归。
他悄无声息地死去,又悄无声息地被扔到乱葬岗。
由此,覃尹辉从一届文人沦落为窃贼,再从窃贼堕落为匪类。
而他毫不自知,他眼中只有璀璨光明的仕途。
他以为自己一切做得滴水不漏,却没想到,京城早已有人在等待薛戟归来。
那年杜若还只有十八岁,眼神干净如盛着一泓清泉,远没有现在妩媚和风情。
她是画春班的戏子,唱青衣。
薛戟常去画春班看戏,一来二去两人早就熟识。
杜若在戏班里长大,摸爬滚打,挨过班主的鞭子,受过客人的白眼,也遭遇过男子的轻薄。
戏子地位卑贱,她早就习惯不受人敬重。
但唯独薛戟不一样,他彬彬有礼,待谁都很和气,看杜若的眼神也和寻常人一般——他不因己身居高处而俯视众生,他视杜若平等。
薛戟如一束光照进她的生活里,带给她力量。
覃尹辉借薛戟之画揽名之事是杜若先发现的,她当时到尚书府唱戏,正好撞见覃尹辉送薛戟之画给刘尚书。
杜若对薛戟的画风再熟悉不过。
无数夜里,洗去铅华后,她在房里将他送的话翻来覆去地看。
她很快写了封信托人带给薛戟。
也是这封信,送了薛戟的命。
陆晚晚目瞪口呆——覃尹辉名气之大,四海皆知。
哪怕当年她远在允州乡下,也听说过。尤其是当年他意外受伤,再不能提笔作画后,他的画作更是被抬举一级,千万金难买他一画。
可谁知道,如此盛大声名下,竟掩埋了一具冤死的枯骨。
“五姨娘她……要为薛戟报仇?”她难以置信,五姨娘看起来那么柔弱,柔弱得仿佛要依附于人才能存活。
李云舒勉强笑了笑:“覃尹辉现在是陆叔父的顶头上司,她在陆叔父和覃尹辉往来的信笺上下了慢性毒。”
顿了顿,他又描补了一句:“上次我在门口撞到小厮送信,他对这毒的反应很强烈,双手都肿了,我多嘴问了一句,才发现信上淬了毒。当时我挺纳闷的,陆叔父为何会在信上淬毒?于是我暗中追查,才发现杜若的秘密……
她做得很隐秘,我如果不是恰巧知道薛戟当年和京城画春班的女子有过往来的话,恐怕也推断不出来。”
陆晚晚大为惊骇,她万万没想到柔弱似藤蔓的杜若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竟然是想为薛戟报仇。
怪不得,她在陆家不争不巧,只专心讨好陆建章。
原来,她要的从来都不是地位和富贵!她没有欲望,反而让陆建章最宠爱。
“五姨娘真厉害。”陆晚晚由衷感叹。
她想了一下,若是自己,是否会付出青春,献出身体,苦心经营,花费数年,调查薛戟死亡的真相,再辗转奔波,只为手刃害他之人,以慰他泉下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