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凝眉,吃药多年,他对自己身体了如指掌,这病若真这么好治,他也不必白吃这么多药。但他一抬眸,见两个孩子面上欢喜,便再未说什么。
姜河心下一松,轻舒了口气。
顿了下,姜河又问:“郡主可用过晚膳了?”
皇帝最近食欲不振,成日吃得很少,今日也不过进了些乳酪,如此下去,身子迟早拖垮。思虑着宋见青未用晚饭,皇帝必然舍不得,会陪她进膳,好歹能进些东西。
宋见青一时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刚要开口回他,陆晚晚笑道:“郡主方才还在喊饿,不若再用些膳?”
宋见青瞧着陆晚晚的笑脸,顿时明白过来,忙点头,缠着皇上,道:“皇叔可用过晚膳?陪我再吃些东西罢。”
说完,不等他回答,便吩咐小厨房摆膳。
小厨房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当差,吃食很快摆了上来。
月光温柔,碎银光芒从窗户透进来,映衬着殿内的烛光,显得格外温馨。
皇上朝陆晚晚招手:“你也不过来。”
陆晚晚迟疑了下:“臣妇……这不合规矩。”
“朕就是规矩。”他沉声道。
陆晚晚迟疑地看了宋见青一眼,她点了下头,这才在宋见青身畔落座。
皇上见桌上有一道菜,样式很新奇,问道:“这是什么?”
陆晚晚瞥了眼,回答他:“郡主怜悯臣妇远离家乡,来到京城,怕奴婢思乡心切,故而命小厨房做了允州的菜式,皇上恐怕没见过。”
听她说起允州,皇上眉眼中多了几分亲切。
此生他最艰难的日子在允州,最美满的日子也在允州。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用汤匙舀了一勺。
糕点一般的东西吃进口中却软绵绵的,入口即化,喏粥似的。
“不错。”
顿了下,他问陆晚晚:“你在允州可还有亲人?”
陆晚晚愣了一瞬,最终缓缓摇了下头:“没有,臣妇母家十几年前就远离允州,来到京城安家落户。”
皇上声音有些许颤抖:“那为何独留你在允州?”
陆晚晚道:“臣妇母亲怀胎时,抑郁成疾,身子不好,我在娘胎中落了虚症,生下来后身体一直不好,父亲怕我不好养活,找了和尚来算命,说是臣妇命中与京城犯煞,故而将臣妇带回允州乡下养着,去年底才接回来。”
皇上听得心如刀绞,她原本该是自己掌中仔细呵护的明珠,却遭陆建章随意丢弃在乡野之地,十几年不闻不问。他缺失她的生命整整十八年,如今,她好不容易回到自己身边,他却没有办法将彼此间的那层窗户纸捅破。
那层纸维护着陆晚晚的颜面与骄傲。
“你……怨你父亲吗?”
陆晚晚愣了下,心里一个“咯噔”,以为皇帝察觉了什么,她抬眸望向他,却在他眸中看到深深的痛苦和不舍。她心绪渐渐平静下来:“臣妇幼年居乡野之地,乡下地方多粗鄙,就连孩童也知什么叫捧高踩低。别人都有父亲,为他们扎风筝,给他们买面人,将他们抱在脖子上骑大马。臣妇没有,他们便都看不起我,骂我是没爹的野种。有的不仅嘴巴恶毒,心肠也毒辣,嬷嬷给我买了新裙子他们故意扔稀泥到我身上,我哭了,他们就嘲笑我没爹没娘,没人给我撑腰。那个时候我约摸是恨父亲的。”
皇上听着陆晚晚的话,神情恍惚,指甲却深深嵌进肉里,使他被迫清醒,去听她的话。
“不过后来,我就不怨了。”陆晚晚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么,继续说:“村里有个屠夫,他脾气很不好,他有个女儿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她是少数几个不欺负我的。因为她也很惨,她爹喜欢喝酒,喝多了就喜欢打她和她娘。相比之下,我又幸福得太多,我虽然没有爹娘在身边,可他至少没有打我,锦衣玉食供着我。我身边有两个嬷嬷,真心待我好,得知我被欺负,会去给我出头,会帮我打回去。如此一向,我便又不怨他了。”
她说的都是实话。陆建章将她扔在乡下,不闻不问,她可以放下芥蒂,在他老了之后,她也会尽心伺候他终老,为他养老送终。
毕竟,生恩大于天,他还供着她的锦衣玉食。
当然,这一切的基础建立在他光明磊落之上。但是很遗憾,他害死舅舅,抢占岑家家产,和陈柳霜私通,引狼入室害死她娘。
她可以原谅他,岑家故去的冤魂不会。
她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化作无情的利刃,一刀一刀在皇帝的心上狠狠剜着。
眼前的女儿越是坚韧、越是懂事,他的心便越痛。
是他亲手酿造了她悲惨的童年,让她在原本应该欢喜无忧的年纪受人欺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