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看着他一副上气不接下气,这就要气绝而死的样子,嫌恶道:“叶剑主凭什么要你?”
“大约是……”他咳了几声,声音虚弱,唇边又有血渗出来:“看我三心同深同浅,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庸常人吧。”
“三心,你——”姑娘蓦地睁大了眼,连声音都微抖了起来:“你……”
一时之间,竟是怔怔惘然之色。
叶九琊的手按在她额上:“守心,回神。”
为时已晚。
她大约是一路踏过心魔幻境至此,心境本就动摇,被陈微尘那句话一激,一步入魔,双目紧闭,气息凝滞,软软跌了下去,如一朵萎顿的血色霜花。
枝头跌落的霜花被叶九琊托住,白衣衬着红衣,相配得很。
只听得姑娘迷幻中喃喃唤:“焱君……”
公子语气大不高兴:“一个两个,都记挂着——可见这位焱君实在造下不少孽。”
一边的和尚取了碎昆仑,割破姑娘洁白手腕取血来施法:“谁入幻境救她?”
“我。”陈微尘上前,递上自己的手,“她是被我所害。”
“我来,”叶九琊道,“你心境不稳。”
“我虽心境不稳,但即便迷失幻境中,纵然那里万般繁华,只要叶剑主亲身来找我,我必定被迷了心窍,乖乖跟回,”陈微尘淡淡笑着,“可若是叶剑主救人不成,自己也身陷幻境中,这里没有你们心心念念的焱君在,可是谁都找不回了。”
叶九琊冷冷看着他,目光近乎逼视。
“陈微尘,”他一字一句冷声道,“你既言此处没有焱君,又为何有把握将骖龙君救回?”
第10章 仙君
“人间的风月,我总归比叶剑主见得多,”那描金的画扇又展开来,露出正面锦绣河山滚滚红尘,“我看陆姑娘不过双十年华,少女心性,想来是好哄的。”
“像叶剑主这种,无欲无情,心如霜雪,才是真正无计可施。”
“她一心向道,焱帝此事是经年执念,与风月无关。”
“这样一说,反倒是该让和尚过去,劝她四大皆空才好,”公子的眼睫微微垂下来,“虽然无关风月,可一旦执念生出,是劝不回来的,若是自己挣不脱,便无法了结。即使叶剑主进去,也是别无他法,唯有我才有一线生机。”
“法本从心生,还是从心灭,”和尚慈眉善目,“叶施主,随他去吧。”
陈微尘得了大师首肯,笑眯眯提起碎昆仑,割破手腕,将自己鲜血滴上。
宝剑连主人心神,以血为引,可引他人入幻境。
“叶剑主,放心。”陈微尘对他道。
“你故意扰乱骖龙君心境,引她入幻境,以何来要我放心?”叶九琊淡淡道。
“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盘算,叶剑主见笑,总归不会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来。”
陈微尘说着,便放了心神,意识入幻境。
鬼魂既执念于倏忽而逝的盛世,幻境所呈现的亦是入幻之人最怀念最深刻的记忆。
姑娘的幻境却不是盛世喧嚣,亦不是清宁淡和。
既无如画风景,又无万里河山。
是火,绵延不绝,屋宇倾塌。
尖叫声与痛呼声已经渐渐没了,只剩下风刮着大火的猎猎声。
还是豆蔻少女的姑娘在房间里蜷着身子,倔强又不甘地咬着嘴唇,眼里除了绝望,还有恨意。
她半边脸被灼伤,露着伤口,挣扎着要从窗子里爬出来。却不想横梁着了火,烧透了连着屋壁的榫卯,沉重梁木迸溅着火星砸下,正挡住往窗边去的路。
又一根屋梁松动,要砸向她。
她无处可逃,绝望地闭上眼,发着抖。
却有一道剑气劈开火梁,硬生生为她留了方寸容身之地。
姑娘抬头望,看见一只向自己递过来的,好看的手。
她眼里燃起绝处逢生的火来,拉住那只手,被一股力道带出火海。
惊惶间看见,是个容色俊美的男人,穿着黑衣,衣袖有暗金的纹。
那人把她放在一处大榕树下,不言也不语,转身便离开了。
明月远,夜风起,不似尘世中人。
姑娘跌跌撞撞跟上去,要牵那人衣角,却怎么也够不着。
“你是谁?为何救我?”她忍着痛,一边艰难小跑着跟上,一边问。
那人不回答她。
姑娘也不管,她就像溺水人抓住浮木一般,跟着这人出了火海中的庄子,他翻山,她便翻山,他涉水,她便涉水。
她得以看见,这人容颜冷漠,不论看往何处,都是一片冷淡的寂静,高高在上如天边月。
她害怕看见这人的眼神,因为在那眼里,她像一只蚂蚁,或是一粒尘埃,总之和路旁一棵草一块石头没有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