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贩子?”宁展眉接道。
“不是。我听那男的一直喊千念,说到爸爸这里来,奇奇怪怪的,我就带着千念一起走了,路上他断断续续地哭,估计是吓的,慢慢问他那男的是谁,认不认识,问完才知道还真是他爸爸。
但从小就没和母子俩在一起,千念妈妈怀了孕,他闷不作声把婚和另一个女的结了,当时千念妈妈肚子都七八个月大了!知道之后马上就分开了。
哎,你说小孩儿才多大?就知道这些个东西,边流眼泪还讲得很清楚,太懂事了。性格温温和和的,成绩也不错,又讲礼貌,妈妈教得是真好。这爸爸也真不是个东西。”罗晓澜讲到这里又是愤怒又是叹,她也算看着毕千念长大的,总归是心疼。
“后来我那天看新闻么,电视上一男的眼熟,我反应过来发现就是千念他爸,如今都是副市长了,看着风光,背地里谁想得到做得出这种事?倒没几个人知道。”
宁卓听罢也叹了声,“小孩儿看着挺懂事的。”
宁展眉有些吃惊,他和故事里的人只有一面之缘,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饭桌上倏又换了个话题,聊起水云市近几年的发展,筷子和碗碟间清脆的碰撞声为一桩桩不足长叹的寻常琐事敷衍奏鸣。
宁展眉习以为常,不觉得厌烦,甚至有些喜欢这样凡俗的烟火气息,他和父亲单独生活总不热闹,反而更喜欢赖在老宅里,听他姑姑和爷爷拌嘴。
想到这里他心里叹了口气,来水云这几天几乎都是自己一个人吃的饭,阿姨来家里做完中晚餐就悄没声息地离开了,宁卓刚上任忙着交接,还没在家里餐厅落过座。
倒不是他矫情,非得有人陪着吃饭,而是觉得家总该热闹一点,比如姑姑骂他淘气,揪着他穿秋裤,吵吵嚷嚷的,让他觉得很安心,悄悄生出几分眷恋。或许自己都不太愿意承认,他对于和宁卓单独住在一间房子是有些逃避的。
如果不是水云市,他假设,如果这里不是他母亲的故乡,没有姥姥姥爷,他更愿意自己在之琼原来的学校呆着,不必要跟着宁卓过来。
毕千念搭了公交摇摇晃晃半个多小时回了家,市一中家属院的房子有些老,他住的那栋爬了半壁爬山虎。
“妈,我回来了。”他进门朝厨房喊。
“好,准备吃饭。”毕芊端了一盘绿莴苣上桌,“书包搁屋里去!别乱放,不然等会儿又得收拾。”
毕千念拎起刚沾了沙发的书包,然后去厨房盛好饭拿了筷子,又开了餐桌旁的风扇。
“下午在小昀家还听话吗?没麻烦人家吧?”毕芊解了围裙,坐到桌旁。
“没呢,写了数学作业。”他答道,把炒肉放到了毕芊前面,“罗阿姨还专门冻了西瓜。”
“记得谢谢阿姨,我今天下班带了些雪糕回来,下次小昀过来了记得一起吃。”毕芊又问,“书店今年暑假还去?”
毕千念点点头,“去的,明天过去确认一下,顺便把参考书买了。”
“行,妈今年暑假只有周日休,基本都在补习班上,晚饭都回来,其他时候你也记得自己吃好饭。”毕芊叮嘱道。
“嗯,记住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工作和学习上的事,饭后毕千念把碗筷收拾好,在厨房挤了洗洁精洗着,泡沫和油脂粘在长直的手指上。
一下午跟着许昀八风不动地写数学,他精神有些倦怠,思绪散漫,垂着眼睛拧开水龙头冲泡沫,凉水浸在手臂上带来一线微弱的痛,他翻转开小臂,发现是下午在许昀家门口被纸袋划破的痕。不深,但也还没消减干净。
拎着袋子的男生他并不认识,好像是姓宁?许昀不喜欢吃甜,去年寒假过年收了两条巧克力直接拿给毕千念和童稚了,送巧克力的朋友的名字提了一嘴,好像有个宁,或许是这个,他记不太清了,只任由自己胡乱猜测。
他思维一向活跃,接着又开始盘算明天早上吃什么,楼下的小笼包还是去虹升广场吃拉面。有点想吃绿豆糕了,青青糕点店的,可惜有些贵,他冲洗着盘子,决定在书店打完工结了工资再买。到时候开学也给童稚买一盒,许昀就算了,他不喜欢甜的。
毕千念透过纱窗看到老树的枝桠轻微摇晃着,屋里有些暗了,却也懒得开灯。这棵树还会长高吗?他关了水龙头,把碗摆进壁橱里。好像自他开始洗碗起树就是这么高,每天都能看见,每个夏天也都一样绿。他灵光一闪得出一个不像结论的结论,树长没长不确定,自己这些年肯定长了,还有些自得。
又紧跟着轻轻叹了口气,又是一年夏天,树叶又绿了,每年也都没什么分别,自己只是在一个地方长大了而已,等他不再长高,时间的流逝好像就成了可以预见的一种静止。他从没想过离开这里,也已经略过了厌倦这一情绪,把水云市的树和云彩当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