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臣还在说,抬起广袖卷了几道,露出里头真丝的里衬来,袖子擦过眼角,似乎真的为西齐如今的局面心力憔悴,然后女子冷冷一笑,用尽手中全力,长矛往城墙上扔去,正好插入了老臣腹部,热血洒在了城墙白雪上,终于结束了聒噪。
她怕是活不久了。
伤是小伤,只是太饿,几日不曾吃饭,山间树皮也不够啃的,城中出来十个人,便能生吞了一片草野,她饿到抓着路边的白雪往嘴里狂塞,却也止不住腹中空荡饥饿传来的酸痛感,入城,本想找个富贵人家打劫敲些吃的来,却没想到将手中兵器白白送给了那老头儿。
心中着实有些可惜了,看那老头儿的岁数,也活不过两年,可她又在这乱世中,去哪儿找趁手的兵器呢?
脚下一个踉跄,女子重重地摔在了一层被白雪覆盖的台阶上,眼前模糊一片,只能看见这家人的木门上居然还刷了一层漆,抬头望去,可惜她不识字,但这牌匾却是很新的,一看就知道有钱。
女子伸手敲了敲门,没人应话,她已再无力气,只躺在雪地里望着从天而降的白雪,一片片覆盖在身上,却不见冷,或许是早就尝惯了寒冷的滋味儿,也认命了。
睫毛轻颤,视线逐渐转黑,漆门突然打开,传来了一道女声:“啊呀!这里怎么还睡着个姑娘?该不会冻死了吧?”
这声倒是将女子的魂魄给喊回来了,她顿时抬手,哑着声音道:“大姐,我没死……劳烦给碗粥,救命。”
“这……如今这乱世,一碗米都能卖天价,你这姑娘……啧,睡谁家门前不好,偏偏来我这儿了。”那女人似乎有些为难,旁边有个男人开口:“算了,给碗热水丢一边吧,有这顿,没下顿,迟早也是死的。”
男人说完,正准备蹲下去将女子抬走,那女子听见这话,心里无语,也很气,这世道,扔在路边上的尸体也能给人拆了吃了,骨头都化雪水熬汤的,将她丢一边,那她连全尸都保不住了。
她只有右手能挥动了,徒劳地抓着女子的裙摆,入手是一层棉花触感,柔软温暖,叫人嫉妒地想落泪。
就在她身体离地时,里头传来了一道声音,男子声音清润温柔,或许也有些睥睨的意思在里头,不过在女子的记忆中,是很善良友好的。
他说:“李姑姑,将本王的面赠与她吃吧,再将本王三年前的旧袄子给她,包几个馒头让她带上。”
“小王爷……”那女人显然有些为难。
那男子又道:“反正袄子也小了,南郡恐怕也守不住了,她若能活,也是造化。”
女人感叹,旧袄子小了也能改了做新的,可她家主人都发话了,又怎能不照办。
被饿得快死的女子听见有面吃,立刻撑着身子坐起来,没一会儿果然有人从里头端了一碗面出来,面上还飘了几粒猪油的油光,打了个鸡蛋,点了几片青菜叶子,女子捧着面碗呼啦呼啦往嘴里塞,虽有些囫囵吞枣,却也是她这几年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面才吃完,便有人扔了两件旧袄子出来,袄子里包了四个白面馒头,女人大约四十左右,这才认真看向女子,意外发现女子长得很乖巧可人,一双眼睛圆滚滚的,很精致,只是有些瘦得脱相,下巴削尖。
“若是前几年,我就让你入府伺候小王爷了,但这几年……唉,朝廷有消息,春来前北迹恐怕就要打过来了,你还是早早离开吧。”女人说完,又被女子抓住了手腕,那女子眼眸晶亮,问了声:“李姑姑,敢问这是哪家王爷府?”
“告诉你,也算记了小王爷一恩了,这是梁王府。”说罢,李姑姑关上了门。
女子捧着两件男子棉袄,贴着门缝朝里喊:“梁王爷!我叫秦鹿,我哥是城外慕山起义军的首领,如若有朝一日,我们起义军反了西齐,若有人抓到了你,你报我的名儿!能保命的!”
喊完,她就连忙跑了。
那时年少也幼稚,以为慕山起义军要对抗的只有西齐的军队,也以为只要拿下西齐的皇帝,便能过上好日子,秦鹿跟着兄长秦虎反了西齐一年多,说不清是军是匪,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南郡名声大噪的慕山起义军,成立不过两年便被西齐的叛军联合北迹一起给灭了。
西齐再度迁徙国都,五年内迁徙两处,最终彻底于肃州灭国,长达二十多年的战争,西齐以五次迁徙国都,曾经的盛极一时,却因为败后的不妥协,不罢休,残害了许多无辜百姓收尾。
北迹胜起,于西齐灭国后逐渐安定。
后来秦鹿回想起那些年的苦楚与难熬,也时常摇头唏嘘,倒是她家梁王爷,手中玉勺子舀了一撮鸟食,探入金笼里逗寿带鸟,无所谓地说了句:“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反正你也早就死了,放平常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