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晨坐在一边,低头继续搓麻线:“不知。”他说什么都不大合适。
农家走亲戚一般都送自家的鸡蛋母鸡或者拔几根青菜,更好点的割肉买点心,可朴家不是普通人家,礼送得不妥当,不但会坏事,还容易结仇。
姚家现在面临的是一个跨阶级交流的难题。
说难很难,说简单也简单。
说难,难在于礼送轻了送重了都不合适。朴家礼贤下士,只算往返的车马费就不少了,何况是公子亲送,礼物太薄显得不尊重;另一方面,朴家表示亲近,重在情义,送重礼是在打脸,这还是姚家送得起重礼的情况下。更糟的情况,姚家砸锅卖铁置办厚礼,然后被朴家嘲笑太薄,传出农家子打肿脸充胖子,上不了台面之类的就不好了。
说简单,其实只要弄明白朴家想从姚家这里得到什么。
那个亦狼亦犬时好时坏的朴家公子,姚晨有点摸不准。
姚晨对姚家面对应酬花费的问题早有预料。
不过,他原本想至少要考了童生乃至秀才以后才会有的情况。
同窗交际,同年往来,说起来是真烧钱,姚家的家底经不起折腾。这还是未踏入官场呢。
现在的读书人,除了读书,还要学各种娱乐,什么行酒令诗会都是小意思,还要懂关扑牌九戏曲,关注每日流行趋势,某某才子喜欢用什么纸,某相爷买了何地产的墨,某家花魁传唱什么曲牌……这些都得懂,不然和人交际说什么?在酒桌上聊三纲五常吗?
这一样样的,哪个不烧钱?
鲤鱼跃龙门,这么好跃的?没钱的游到半路饿死了!
他本来还想用这点说服阿爷考完童生就休学的。
没想到朴嘉言的到来,把交际花费这一项提前摆到了明面上。
姚家阿婆看着老头子,不说话。她明白这事儿要一家之主做决定。
阿爷抽了口烟,未开口,想看看儿孙们的反应。
老大沉思,中规中矩道:“礼轻情意重,咱心意到了就好。”
老二向来没主意:“我听爹娘的。”
姚家阿爷叹气:不知道他怎么生出姚晨这个聪明儿子的,不过,好在听话,会干活,饿不死。
他又看向孙辈。
姚曼不大敢说话,犹豫地问:“要不要打听一下朴家喜欢什么?”
姚家阿爷暗暗点头,女娃拿不定主意,倒是个细心的孩子。
“啊?”姚星抓耳挠腮,有点坐不住,心思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大概连问题都没听到。看他爹已经忍不住瞪眼握拳,待会说不得就是一顿胖揍。
姚家阿爷:“阿晨你说。”
姚晨道:“我观之乃是可交之人,不过还未有定论。若是朴家诚心结交,就当亲友走动。”若是心怀不轨,就好好收拾他。
后半句他隐去没说出来,姚家人觉得大概是:否则出出血回礼,花钱买平安,再不与他来往。
“正应如此。”
姚家阿爷老怀安慰:长孙拎得清,没有被富贵迷了眼,家族复兴有望。
自朴嘉言开始送姚晨回家,姚晨就陷入了两难。
早上,他觉得家里离学堂太远了,走得腿都细了。
到了傍晚,又觉得太近了,只能在舒适的车里眯一小会儿。
可谓人心不足。
姚晨:唉,心情复杂。
这种复杂还出现在朴嘉言与他的关系上。
大部分时间,朴嘉言就像一匹散步中的狼,遇到威胁就凶相毕露,但和自己独处的时候,就会露出柔软的腹部,温柔又别扭的大狗一样由他抚摸。
小狼狗:这里这里!嗷,快摸我呀!没错没错,到地方了……真舒服吼吼……(等不摸了)凡人起开!咬死你信不信?!
姚晨:……用过就丢,社会社会。
平时碍于学堂人多,两人并无多少亲近举止,只一块儿用饭,说说话。
姚晨一百年专注走神,朴嘉言就端着一副世家面孔,待人疏离客套,少有笑脸,有也多是冷笑或嘲笑,仅仅是为了不失礼罢了。遇到懂得看脸色的,客气攀谈几句就走了,遇到不识趣的纠缠不休,他就不客气地怼回去,冷嘲热讽让人下不来台,踩着对方的颜面离开。
没两日朴嘉言就成了学堂一霸,是传说中最不可招惹的人物之一。
一到了车上,呵……
化身小狼狗:要亲亲要抱抱,不给就咬你哦。
每天回家那段路程,大概是两人最融洽的时光了。
“来试试这樱桃酪。”
自从发现姚晨午膳喜欢用牛家的,却不拒绝其它时间的投喂,朴嘉言也会特地命人在车里备下各种吃食。
他亲自用小银勺舀了,喂到姚晨嘴边,后者张嘴吃了。
“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