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便知是在吹牛,那小将士甚至连战场都未上过,想必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
照例去看了躺在病床上的兄长,他依旧昏迷着,不过面色比先前好了许多。沈初黛放心下来,便向歌七打听了祝止译的去向,提着两壶酒去寻他。
找到祝止译的时候,他正一身盔甲站在城门上,玉身长立、身姿英挺,她脑海中突地响起了昏迷前祝止译说的话。
“对不起。”
“往后我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欺负你。”
这话是真实地,还是她的幻觉呢。
他就像是个谜,每当她以为自己了解了他一分时,下一瞬命运就仿佛在宣判,她从未认识过真正的祝止译。
陆时鄞的转身打断了沈初黛的愣神,他瞥了眼她手中的两壶酒:“怎么,就打算用这两壶酒答谢我?”
沈初黛将一壶酒塞进他手心中,自己则是坐下来拔开另一壶酒的木塞,仰头猛地喝了一口。
那口辛辣甘醇的酒刚入喉,手中的酒壶便被人抢了去。
陆时鄞蹙紧了英挺的眉:“你还受着伤。”
“我只是太难受了。”
沈初黛长睫垂下来,将眸中哀伤掩盖:“喝一口会舒服不少。”
她不明白,她有十万个不明白,为什么言复会突然叛国,为什么他们师徒倒戈相向,为什么她被视为异端,为什么她非死不可。
陆时鄞眸光落在她颊边,只不过十几日未见,她瘦了不少,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柔和线条,又恢复了往常的利落。
沉默良久后,他悠悠长叹口气,与她同坐下来,将酒壶塞进她的手心。
“言复不是大邺人,他姓傅名延,是大梁人。”
沈初黛一愣,扭过头去望他。
“你兄长出事的时候,我便觉得不对,就去查了查。他是家中独子,武学上天赋异禀,性格孤高清傲,因不满父亲霸道蛮横的控制与父亲决裂,怕被父亲抓回去,便隐姓埋名于大梁。”
她与言复师徒多年,她竟不知晓言复还有这般过往,怪不得那日她怒斥他叛国贼时,他的反应有些奇特。
沈初黛心中突然一咯噔,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姓傅,与大梁的傅之和可有关系?”
她唇微颤,声音有些发抖,既想知晓答案又怕知晓答案。
即使她万般渴求着,等来的却是如惊雷一般的回答。
陆时鄞静静望着她:“傅之和是他的父亲。”
随着酒壶一声摔响,沈初黛几乎喘不过气来:“小侯爷,你是在骗我,对吗?”
“我虽想骗你,可又觉得,此事从我口中说出,总好过你从有心之人口中听到。”
陆时鄞眸光带着不易察觉的怜惜,看着她的脸庞渐渐苍白。
十三岁那年嘉峪关一役,是她参与的第一次战役,因为年纪小被留在军营后勤处,她误打误撞发现陷阱,抓出了敌方的眼线,给父亲献计、将计就计引敌人夜入大本营,将其一举擒获,大败敌军。
敌军将领不堪被虏、自尽身亡,之后将领妻子过度伤心而病死在榻,那将领只有一名独子,可独子早就失了音信,自此之后那一族便衰落了下去。
那将领就是傅之和,言复的父亲。
沈初黛终于遏制不住地掩了面,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
她想起言复嘴角那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他是这么说的:“叛国贼吗?大概是吧。”
一手教成的徒弟,献计赢了自己的国家,害死了自己的父母。
可不是……叛国贼吗。
当年言复对她隐瞒了所有事,独自一人离开的时候,心中会想些什么呢。
一定要比她在战场上面对他时,更痛苦更悲凉吧。
陆时鄞眸光落在她蜷缩成一团的纤细身子,她黑亮的发丝上晕着淡淡的光圈,光圈随着她的发丝轻抖着。
他忍不住伸出指尖,就在快要触及的那一刻,突地见她扬起了莹白的脸颊。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的唇色却是鲜艳,像是一抹血落在了茫茫的雪上,她的眸里尽是苍茫。
“小侯爷,谢谢你。”
沈初黛顿了顿,勉强扯出一抹笑:“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如你所说,若是战场上被有心人告知此事,我心神不稳,恐会影响战局。”
陆时鄞一愣,身心重创,第一个想到的却是会影响战局吗。
“沈初黛,你真是……”
“现在我是沈岱安,是邯城的代将军。”
她的责任是守护好她的臣民与国土,不受到敌方的一丝侵害,不管对方是谁,就算是她最崇敬爱戴的师父,也一样。
沈初黛身形踉跄地站起身:“现在我要好好养伤,小侯爷,先告辞了。”
养好了伤,才能好好地回到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