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禤逯的回信,萧楠思忖了很久,可每次提起笔来,都不知该写些什么,最后,只得搁置下来,一拖再拖,如此消磨光阴,大概老天也看不过去了,后来,那只笔也藏了起来。
或许,禤逯已经不盼望回信了,所以才没有来信追问,有说有笑的人只管快乐,顾不上旁的人喋喋不休,可满腹唠叨的话还是装进了信封,而寄出去已是五月下旬了。
这期间,萧楠又去了一次学校,挤在陌生的人堆里,仿佛一下子被丢到了一个荒岛上,心不由得孤独开来,熟悉的地方竟迷了路,好似长大了的小伙伴,总想不起儿时的模样,小城倒是没有变样,仍旧分不清东西南北,谜一样的面孔躺在大地上。
想来十分可笑,一个不谈论鬼神的人,千里迢迢,竟是为了将心事讲给佛听,一处不大不小的庙宇,几个慈眉善目的僧人,小城的人们装着一颗向佛的心,重要的是,一个不会插话的老人,说话人的心里总可以倒个干净,人大概都是一样的,看不清前路时,总会想到注视着红尘几千年的佛。
萧楠问一位老僧人:“人真的有来世?”
老僧人说:“当然有,前世五百次的回头,才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
萧楠又问:“做了夫妻的两个人,要多少次回头?”
老僧人微笑着摇头:“既然做得了夫妻,一定是前世埋了对方。”
萧楠惊得说不出话,老僧人笑着又说:“刚才,你在佛前的祷告,佛祖已经听见了,一颗善良的心,始终有好报的。”
萧楠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看着老僧人,十分小心地问:“我什么也没有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老僧人回答说:“我不知道,但佛祖知道。”
萧楠呆望了一下,好似看着一个能照透心的镜子,恐惧一下子在脸上蔓延开来,干巴巴的声音也像缩紧了身子似的:“他会说话?”
老僧人摇头:“不会说话,但听得见,假如你有什么心愿,也许会帮你达成。”
听了老僧人的话,萧楠取出一封信,并对他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这一世埋我的人,一定会来取这封信,请转交给她。”
离开陌生的小城,再度回到家里,心平静得像一块石板,又去了几次医院,医生的嘱咐是几句老话,萧楠的耳朵里,大概已经磨起了茧子,所以,疯玩归疯玩,熬夜归熬夜,墙上的日历一天天撕去,日子像眉开眼笑的游戏。
4月13日,鼻孔里淌出大量的血。
4月15日,阳台上,一不小心昏了过去,醒来已躺在医院里,父母紧紧抓着萧楠的手,眼睛里汩汩地涌出泪来。
萧楠对他们说:“妈妈瘦了,爸爸老了…”
母亲转过身,没有说话,父亲安慰着说:“不管发生什么,你还有爸爸,妈妈…”
4月19日,脑子里白茫茫一片,书中的校园,雪花正缓缓下在眼前,男生堆起一个胖乎乎的雪人,并告诉萧楠,那本书的名字叫《记忆比黄花瘦》。
4月20日,医生告诉萧楠,可以出院了,萧楠急匆匆地取下针管,光着脚丫冲到阳台上,阳光那样明媚,好似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自己,远处的草地上,飘来鸢尾的香味。
4月21日,屋子里,总飘着低低的哭泣声,萧楠想看清那张脸,并安慰她说:“我有点儿累了,想好好睡一觉。”无奈睁不开眼睛,也挤不出声音。
又过了一日,萧楠告诉父亲:“以前,总拿气话气他们,‘就当没有我、死了、再也不回来了…’,一番又一番,这些锋利如刀的话,深深地扎在父母心头,密密麻麻,心却不是盲的,谎言多了,也就成了现实,可惜这样的情,浪费在一个无情的人身上,老僧人说有来世,亦真亦假,如果纠缠起来,生生世世,看不到尽头,不在一个屋檐下,那情,又该如何偿还?思来想去,若有来世,我做牛马,父母做主人…”父亲看着日记,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母亲呆呆地望着地上。
月末,草莓成熟了,屋檐下,外婆静静地望着萧楠,指缝间,滴滴答答,掉下一片雨水。
5月下旬,给禤逯的回信寄出去了,父亲告诉萧楠。
6月,母亲种了一大片草莓,到了月底,全部成活了,而弯下腰的身影里,一头青丝成了白发,皱巴巴的额头上,添了几道深深的纹。
9月,老僧人将信交给了一个陌生人,并安慰她说:“人有来世,一定会见面的。”
陌生人擦着泪,回答说:“我听过那个故事。”
校园里,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草地上,远处灰白的水泥墙下,一群年轻人四处张望着,却不顾一旁的大人,唠唠叨叨的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