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和诸位官员已经出宫了吗?”桃华追问了一句。
樱桃连忙回答:“听说祭礼已经结束,应该是要出宫了。”宗庙毕竟与后宫不在一处,打探消息也不是那么方便的。
“娘娘,赵充仪来了。”外头宫人匆匆进来报信,听得陆盈一怔:“这般晚了,她怎么来了?”
“恐怕是来找我的。”桃华立刻起身,“我避一避。”
这会儿前头已经传来了喧哗之声,桃华避到后殿,陆盈便迎了出去,只见赵充仪带来的宫人正在前殿跟秋凉殿的宫人缠成一团,竟是要直接闯进来的意思了。
“充仪姐姐这是做什么?”陆盈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可是嫌我出迎晚了?晖哥儿今日睡得早,我这才晚了一步,姐姐见谅。”
往常只要抬出晖哥儿来,赵充仪早就不说什么了,今日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径直冲着陆盈就过来了:“陆修仪,安郡王妃可是在你这里?”
“姐姐说什么胡话!”陆盈一惊,立刻沉下了脸。虽说秋凉殿如今能进内殿伺候的宫人也都是忠心的,可此事又岂是能当着宫人们的面说的?
樱桃连忙使了眼色,秋凉殿的宫人们一拥而上,把赵充仪带来的几个宫人拉了出去。赵充仪倒也并未反对,眼看着殿内只剩下了她和陆盈,还有樱桃三人,便道:“陆修仪,我想见见安郡王妃,我知道她在你这里!”
“我看姐姐是糊涂了。”当初皇帝把桃华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交待过陆盈,陆盈又怎会在赵充仪面前承认,“安郡王妃的事,难道姐姐是不知道的?”桃华还活着,她也说不出“安郡王妃已经死了”的话,只好含糊过去了。
赵充仪有些消瘦的脸上,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仿佛火堆将要熄灭时那最后爆出的几点火苗,总是格外明亮些,但却注定短命:“我没糊涂!陆修仪,你让我见见她,我一定得见她!”
自从西北大胜,赵尚书从宫外把消息送进来,赵充仪也同样陷入了恐慌之中——若是于家再度得势,她在后宫哪还有活路?
赵家跟安郡王联手,是因为看见皇帝也想联手安郡王扳倒于家,但现在皇帝夺了安郡王妃,还怎么联手?若是如此,安郡王府完蛋了不要紧,赵家可怎么办?
其实如果真的见到安郡王妃,又能说些什么?或者说,又能改变什么事实,赵充仪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旁敲侧击地打听,可陆盈每次都搪塞了过去。今日宗庙大祭,去打听消息回来的内侍告诉她,赵尚书的脸色十分不好,她便突然按捺不住了。
献捷是文治武功的大事,如果让于党因此一举立功,那情形恐怕就要翻转。赵充仪在这一股冲动的支配之下,带着几个心腹宫人,就直冲到秋凉殿来了。
“赵充仪!”虽然品级相同,但论起封号来,如今陆盈还在赵充仪之前呢,板起脸来的时候也有几分威严,“安郡王妃之事,宗人府已发下讣文,连丧事都备好了,只等安郡王回来发办。你这会儿胡言乱语,闯到我的秋凉殿来大闹,究竟是何用意?你说安郡王妃在我宫中,又是何意?莫非,安郡王妃之事竟是我假传出去的消息不成?”
赵充仪来的时候一路上脑袋里都像一锅沸粥一般,除了找到安郡王妃之外竟没有别的念头装得下,这会儿被陆盈一番训斥,仿佛迎头泼了一瓢冷水,突然清醒了些——是啊,安郡王妃的事儿,陆盈哪里安排得来,定然是皇帝做的呀!现在皇帝想将此事遮掩下去,若是被她抖了出来,用不着于党重新站稳脚跟之后皇后来收拾她,眼前皇帝只怕就容不下她了!
“我,我不是……并无此意……”无论如何,君夺臣妻的事儿是说不得的。
“你并无此意就好。”陆盈冷冷地道,迅速下定了决心,“你方才带来的人,带两个回去,其余的人都得留在这里!”万一有出去胡说八道的呢?
赵充仪张了张嘴。她今日急冲冲过来,怕是宫里也都知道了。到了明日,再听说她只带回两个宫人,其余的都被秋凉殿扣下了,那她的脸面还往哪儿搁呢?不过事情是自己办莽撞了,真要是漏出去,别说脸面,怕是性命都要没了。
“是——”赵充仪最终也只能低了头,带着两个平日里贴身伺候的心腹宫人,蔫头蔫脑地出了秋凉殿。
“娘娘,这——这如何是好?”两个心腹宫人也没了半点主意。其实赵充仪要来秋凉殿的时候,她们就觉得不妥,可是也再想不出别的法子。如今更好,连宫里的人都被秋凉殿扣下了,不说日后,就说明日该怎么面对宫里众嫔妃的讥笑呢?
赵充仪没精打采地正要说话,忽然抬起头来:“什么声音?”
宫里的夜总是安静的,守空房的人总不会有什么心情笑闹,何况还有宫规管着。故而每到亥时左右,后宫差不多就会静得跟没人住似的,若不是到处有灯火,还有巡逻的侍卫,真会像座大坟墓了。
正因如此,但凡宫里有什么动静,声音总会传得很远,让很多人都能听到。即使是从宫外传进来的声音,有时也能听得颇为清楚。
“好像是外头的声音……”一个宫人竖着耳朵听了听,“像是,像打雷一般……”沉闷地滚滚而来,时隐时现,却一直在持续着。
“是京城里出什么事了?”另一个宫人惊骇地道。京城有宵禁,这会儿虽然不至于如宫里一般沉寂,却也不该有这么大的动静。
赵充仪不禁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好像是开远门……”开远门在京城西北面,离皇宫不远,故而那边的声音,在这样的静夜里隐约能够听得见。
“娘娘,那边也有声音了……”一个宫人忽然转身,指着南边道。
的确,南边也出现了声音,但那声音却比西北边传来的更清晰,而且还在迅速靠近。
“不对,这是宫里的——”赵充仪听了片刻,刚刚觉得不对劲儿,就见前头出现了隐约的灯光,而且还星星点点连成一线,显然有一群人正往这边来,“快把灯笼灭了,咱们躲一躲!”
幸而秋凉殿较为偏僻,从那里往春华殿走,沿途有假山花木。若是在白日自然是藏不住人的,但是夜色之中,勉强隐住三人倒也可以。
只片刻之间,那一队灯火就到了眼前。赵充仪凝目看过去,只见一群内侍宫人拥着一架肩舆,灯火之下明黄耀眼,正是皇后穿着常服高踞其上,一闪而过的脸上满是疯狂之色。
这一队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路边还藏着人,事实上他们对两边根本看都不看,径直就冲着秋凉殿的方向去了,转眼走远,又把赵充仪三人留在了黑暗之中。
“娘娘,这,这是怎么回事?”等皇后过去了很远,一个心腹宫人才声音有些打颤地问。虽然方才只是一眼,但她也看见了皇后脸上的表情,令人不由自主地后背发凉。
赵充仪又能知道什么呢?但是皇后去的方向,只有秋凉殿住了人,这是冲着陆盈去的无疑了,或许还有安郡王妃?
一念至此,赵充仪只觉得浑身都在打战。自从安郡王妃的死讯传出去之后,这宫里看起来仿佛一切如常,就连皇后都没露出什么异样来。
原先她是觉得,皇后也不愿为了一个蒋氏与皇帝翻脸,将这丑闻揭破开来。可是这会儿,若是皇后真的冲着安郡王妃去的,又为何会在此刻突然反常了起来呢?莫非说,今夜就会——发生什么事情,让皇后有恃无恐,不必再顾忌皇帝了吗?
“我们,我们——”赵充仪想说回春华殿去躲起来,可是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整个后宫都在于氏的掌握之中,躲在春华殿又有什么用呢?
“若不然——”心腹宫人牙齿打战地道,“去,去找皇上?”
“对对对!”赵充仪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就朝着明光殿的方向走,只是才走几步她就又站住了,“皇上,皇上如今在哪儿呢?”皇帝不在后宫啊!
皇帝此刻,正在宗庙东配殿中。
这里是供奉历代皇帝神位之地,墙上挂着一张张的画像,前头供奉灵位与香烛,香烟袅袅,让画像上的脸看起来都有些模糊不清,仿佛真是从香烟之中降下来的什么神灵似的。
本朝虽说自称传于唐,但礼数上其实是承宋的,这宗庙之地,除了一些大典中规定由皇后主持或参与的祭祀之外,平日里是不许女子进入的。而太后因为并没有什么需要参与的祭祀,基本上就是只有死后灵位才能到这里与先帝一同配享了。
然而此时此刻,太后却正站在皇帝面前。
宫里人人都知道,太后已经断断续续病了有大半年之久,而新任的太医院院使医术远不如从前的郑院使,始终没能让太后病情好转。可是此刻站在东配殿里的太后,看起来却根本不像传说中那个卧床不起的病人,反倒是脸上有些发红,双眼明亮,瞧着比谁都有精神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