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是一手策划此事的江延,事先预备了一切。
江延也痛快地承认:“是我。”
算无遗策,当真是顶好的谋臣。
“那我去理药院找药的时候,一点阻碍都没有遇上呢?”
“我把人调开了。”
卞有离这次沉默得久了一些,才又道:“你从军中离开,大概是为了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不多问。但是拦住秦掌司,让我进到理药院,把那个消息传得无人不知,用师父威胁我,这一切能不能给我个解释?”
江延点头:“可以。我做这些,就是为了让你留在王宫。”
“原因。”
江延摇头:“抱歉,暂时不能告诉你。但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王上不知情,王上一开始只是想叫你和我们走一程,回王宫让秦掌司看过你师父之后,就让你离开。”
“不能告诉我?”卞有离冷笑,“平白无故让我陷进你们的局里,现在,连个具体的解释都不给我?”
江延缄口不语,不为所动。
阮羲见情况有些不对,有心说句话,却不知道此情此景下该说什么。他不想让江延独自担责,却又不知道江延还做了什么,以及其中真正的原因,只能看着俩人,一同沉默。
卞有离盯着江延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江延,你跟我师兄关系如何,还不错吧?”
这个话转的猝不及防,江延愣了一下,才迟疑道:“……还好。”
卞有离漫不经心地点头:“那就是很好了,我看你们就像是旧识。你说,我师兄这个人怎么样?”
“……很好。”
“是很好,”卞有离看着江延,微微一笑,“可他性子再好,度量再大,你说他若知道,当初是你拦着我救我们的师父,还能不能跟你心无芥蒂地相处呢?”
江延一直平静的面容出现了一丝崩裂,他眼中划过慌乱,语无伦次道:“我……那时我不知道……”
第六十章
“这些话你留着自己跟他解释吧, ”卞有离冷冷地看了江延一眼,转而面向阮羲,“那, 想必你也是不肯说的。”
阮羲与他对视着, 目光中似有万千思绪在翻腾, 可片刻之后,终是别开了眼。
沉默宛如一柄不显形却锋锐无比的利刃, 在粉饰了半年多的太平上毫不留情地划过, 于是那些貌似一直在加固着的联系, 顿时毫无抵抗之力, 当即就分崩离析, 溃不成军。
卞有离淡淡道:“你一句话都没有吗?”
“……”
“事情到如此地步,”卞有离面上浮起怒意, 定定地看着阮羲, “你连一句解释都不与我说?”
阮羲躲避的眼神更加剧了卞有离话里的怒气, 此刻的无言,仿佛是心虚最好的证据。
可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也不是他想要接受的。
“……抱歉。”半晌后, 阮羲低下头,轻声道。
然后他像是经过了一番思索,慢慢地做出一个决定。因此接下来的话, 阮羲语调沉重,发声却轻得近乎柔和:“当初见到你,我本无意让你长留宫中, 后来……后来你虽留下,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这里。”
听这话不对劲,江延诧异地叫了一声王上,被阮羲以手势制止,眼睛仍然看着卞有离。
在江延失踪那段日子,阮羲曾想过,等到卞有离离开自己的时候,会是什么情形,没想到,这一天可能来得这么快。
更没想到,自己只要一想象卞有离从此离开王宫,与自己成为陌路的场景,心里竟会是如此不平静。
——何止是不平静?
一想到自己只是卞有离漫长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只有仓促的相遇,短暂的相处,继而就剩下永远的别离,他就几乎控制不住心中巨大的悲切。
而这一切甚至都不是两厢情愿,是在卞有离不知情也不喜欢的情况下,受了算计,不得已的妥协。
因为卞有离该拥有这世上最令人向往的生活方式——应是自在又逍遥,洒脱而纯粹,温柔且干净。
而自己带给他的,却是日复一日的诡谲和阴暗,周折和苦难,困囿和局限。
这些不堪,本和卞有离没有任何关系。
阮羲一下愧悔到了极点:原来我自私到这个地步,明知道他不喜欢王宫,不喜欢束缚,却还是装作察觉不到,或者察觉得没有那么深刻。
曾经在心里许过的允诺,说等手边的烂摊子处理完了就补偿他,送他离开,由他天高海阔去品味真正的人生——原来都是自欺欺人。
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只不过是自己不想让他离开,才给他无数毫不掩饰的看重,送上任何一种他想要的东西,想给他名利和权势,希望能留他久一点。
这种手段,这份心思,在卞有离这样的人面前,可以说是卑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