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管家居然也笑了,只可惜那笑如融雪,不是冰封后的释然,而是漫天漫地最寒冰的时辰,“只要我的剑知道便可以了。”
言语间,那剑已更逼近元宝的脖颈,麦色的皮肤上俨然有了细细的血痕。
管家喝道:“说!你究竟是何人!”
他杀气毕露,元宝认命的合眼,看这架势,答不答都是死路一条了,不如留了这些口水等哪天他也了下了地狱吐他来的合算。
可是在合眼的那刻,她忽然感觉到脖边的寒气一撤,然后她听见楼水阳不愠不火的声音在她的前方:“她是我的妻。”
她又活了吗?元宝睁开眼,摸了摸脖子,没断,啊,难怪书里的人总是很难死的,原来现实也是这样啊。
“大公子!”管家收回被楼水阳折扇架开的剑,皱起了眉,语言中尽是劝戒之意。
“她见了我的胸口……”楼水阳将元宝护在身后,知这话必引起反弹。
果然管家眼中寒气四射,杀向楼水阳身后的元宝:“那更留她不得。”
“……在定安王府。”
“定安王府?”管家这才收回了射在元宝身上的目光,略带疑惑的看向楼水阳。
“元宝,你先回房吧。”楼水阳先转身让元宝离开,才细细和管家说起了今日的事。
“原来如此……”管家恍然的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楼水阳问道,“今日可是三弟的消息回来了?”
“是,他查遍了处州白龙镇七百八十九座山,那里并无元姓。同时临安的探子查了所有四年里元宝的踪迹,也查不着她到底来自何处,是何身份。这个人,似是平空跳出来的。大公子,你留她在身旁,若是个奸细……”
“不会的。”楼水阳断然道。
“就算不会,解决定安府今日之事的办法,也不一定要娶她。按方才所说,定安王想是未曾见过她的正面了。”管家一针见血。
“是了。只是所有的方法里,只有娶她是我所想做的。”楼水阳楞了一楞,答道。
“为何?”
“为何?”楼水阳重复了一遍,想了想,苦笑了出来,喃喃道,“若我知道为何……”
这样……就成亲了呢……
元宝一身新娘服坐在床边,盖头早被她扔到一旁。她听着窗外的礼乐声,看了眼窗外被灯笼映红的天,无奈的扁了扁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这样就嫁了。
她叹了口气,目光从身上类似红包的衣服不小心滑到了手腕上系着的那跟红绳上。
呵,还是那日陪如意赶庙会得的红线呢。现下一起进府的丫鬟都已不在府里……她成了楼府唯一的例外……
脑海中瞬间闪过那日她要将红线送给如意,如意怎么也不收的场景。
果然是送不出的红线,躲不过的因缘,违不了的天意。
心乱脑乱,哪里都乱。元宝受不了的甩了甩头,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死猪不怕开水烫,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该怎样就怎样吧~
可这样……是不是代表她四年白做了许多功?那她一直心里抱着小小希望到底是不是不应该继续希冀下去?是不是就要如此认命呢?……
哎呀!说了不想了啦!
她又用力的甩了甩头,不行,脑子太空容易乱想,不如想想其他的让脑子满点,想什么好呢——她双手交握的东瞄西瞄,便看见了案上的大红蜡烛——恩,对对对,现在是成亲,就想成亲!成亲……成亲要做些什么呢……恩,坐花轿,然后有拜堂,然后就是她在这里呆坐了,那么接下去,接下去会做什么呢?……
一直坐不安稳动来动去的她突然定住,有红潮从脖子泛了上来。
接下去……洞房……的
这下脑子是真的不空了,满满的都是那日在定安府木桶中的画面。
氤氲的雾气,光洁的皮肤,交缠的身体,他封住她的唇……
主意是她提的,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可是他贴紧她的温热皮肤在这一刻想起来是如此的真实……
楼水阳推门而入的时候见得便是她呆坐的场景,一直飞扬的心情在那一刻莫名冻结。她,尚在怪他强娶了她吗?
他到她身旁坐下,温言道:“元宝,你亦见了那日子城的反应,也知今日定安王来是为何,我惟娶你一条路。”
方在想他,他便出现在自己身边。元宝吓的往旁一跳。
楼水阳唇边的笑着了些苦味。
元宝定下心神,驱了杂念,笑的甜甜:“知道知道,大公子是一时权宜之策。”
“还叫我大公子?”楼水阳走到桌旁倒了两背薄酒,“虽是权宜,只怕也会是我此生唯一一次娶妻了……”
“大公子……”元宝知他语意,可任何安慰都只是空洞的话语。
他自嘲的笑笑,似他这样今日不知明朝的,又会有何未来可言。他举起一杯平伸向她的方向,“若不介意,可否陪我喝杯交杯?”
交杯,一交便是一辈,互担荣辱,不离不弃。
手臂紧紧的粘在一起,他的气息拂在她的颈边,酥酥麻麻,让她百般不对劲。于是几乎是一喝完酒,她就推开了他,后退了几步,满脸酡红的说道实质问题:“大……水阳,既是权宜,今夜你和我谁睡书房?”
楼水阳一楞,近不可闻的说了一句:“若我有兴趣做丈夫呢?”
“啊?什么?”元宝并没听清。
楼水阳清俊的脸庞浮现温煦笑意:“书房自是我去。”语毕就转身走出了洞房。
元宝终于松了一口气,却也隐隐有些失落,缓缓走到了窗边,看天边那弯新月。
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传来,是夜来香。
今夜,花正好,只可惜月不圆。
她不知楼府的秘密,他也不知她的来历。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相处方式,互相信任的同时,又各自保留着自己的底线。
他们可以静坐一下午品茶片字不语依然心旷神怡,也可以一时兴起便聊个通宵达旦而不知疲倦。
她总是能带给他许许多多的惊喜。
就象此刻她忽然想起的问他:“水阳,你知不知道有种对子叫无情对?”
“无情对?”倒真是不曾听过。
“是啊是啊无情对,在我们家乡很是风行呢。”她两眼星亮,“对子不是讲究对仗工整完,上下联的意思也该有所牵连吗?而无情对就讲究对仗工整,上下联却一点干系都无。无情无情,就是取自‘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这句的意思。”
“似乎很有趣。”他含笑的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对她的兴趣显然超过了无情对。
“来来来,我试给你看啊,你就知道了。”她将手中的酒杯一放,很兴奋的扯着他的手臂叫。
他目光似无意飘过她抓着他手臂的细细手指,点了点:“好。”他的目光飘向了栏外镜湖旁的苍树,随意的说了个上联:“树已半寻休纵斧。”
“树已半寻休纵斧啊……”她喃喃念着,起了身,走了几步,皱着眉细细想着,完全没有发现她身后的他悄悄将自己的手覆上方才她所抓着的地方。
他发现自己是如此喜欢她不经意的碰触,总在那刻便觉得心水满满要洋溢出一般。这是一种他生命中从未体验过的情绪,不是亲情,父母之情带了景仰的距离,而兄弟之情比之硬朗的多,这种感情,很轻很温很柔,就象水一样,细细长长,却又如何都断不了。他将手轻轻覆上方才她手所在的位置,手心便热了起来,一直烫到心中。
“啊!我想到啦!”她蓦的跳转过身。
他心跳漏了一拍,维持着浅笑,故作自然的移开手去拿起杯酒浅啄了一口。
“果然一点不相干。”她得意地说出了下联。
果然一点不相干?乍听上去确实是一点都不像下联,可是细细品起来,一字对一字,虚词对虚词,而“干”和“斧”又都为兵器,实在是妥帖的很。这就是无情对的魅力吧,毫无瓜葛,又藕断丝连,各成道理。
“果然是妙对。”楼水阳点头称道。
元宝随便谦虚了几下:“哪里哪里。”然后拿了自己的杯就坐到了栏杆上,脚伸在外晃来晃去,在某个时刻转过了身,举杯向他:“劝君更饮一杯酒,与尔共消千古愁。”的
呵,又是无情对,以诗词入对。她便如一口井,不低头永不知道她水浅水溢,可低了头也只知见不着底。
清冷月华浅浅的勾勒出她的轮廓,背着光是看不清她的表情的,可是他却异常清楚此刻她脸上的笑颜。她爱笑,非常非常爱笑。许是因了天性,许是……为了让她不知在何处的爹娘安心。
他举起了酒杯,轻轻的,对自己说:“元宝,我要护你一世笑颜。”
抗拒一个自己喜欢了许久的男人是很困难的事情,可是忘却自己想要离去的愿望也是不可能的。元宝一颗心就象被生生分成两半。与他在一起会什么都忘只想看他与他说话,离了他脑子清醒了便又气自己的不由自主。
于是就学着躲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走到哪里都可以看见他……想想自己真是惨,居然要躲到草丛里来……又不是做贼……好歹身份也算是当家大主母的说……
元宝坐在花园的草丛中大大的叹了口气,却没想到有一声更长更幽怨的叹气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