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谨已经做了三年多的言官,这三年多的时间里,皇上广纳善听,虽置于九五之尊之座,却极为平易近人,对待大臣们亲厚,对待后宫妃子们亲和,对待百姓们更加的用心,他是个好皇帝没错。
如今虽然宠幸婉贵妃,却也没有荒废政务,他还是很勤恳,也很自律。
但是,看着皇上没变,他其实变了,一旦牵涉到了婉贵妃的事情,他就变得极为极端。
上一回皇上册封妃贵妃,让她住在龙阳宫,李公谨去谏言了,可皇上没听,还说出不让婉贵妃住龙阳宫,那就让她住紫金宫这样的话来,如今又牵涉到婉贵妃,皇上还是那么的护她,什么叫‘这个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害聂北,唯有婉贵妃不会’,皇上怎么就能那么肯定婉贵妃不会?
因为太爱她了,所以相信她的一切都是好的吗?
皇上确实圣明伟大,可一旦面对婉贵妃,他就会被爱情蒙蔽双眼。
李公谨顿了顿,沉默许久之后还是说道:“皇上,婉贵妃来自晋东遗臣,这一点儿不能不防,她若真有异心,等封后之后,那就晚了!”
殷玄松开搭在李公谨肩膀上的手,漠然转身看向紧闭着的大门,轻声说道:“她不会危害大殷,亦不会危害朕,如若她真的危害了朕,那也是朕罪有应得,与她无关。”
李公谨骇然一愣,瞠的瞪大了眸子厉吼:“皇上!”
殷玄看着他,威严地道:“不用说了,关于婉婉的事情,朕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往后与她有关的所有事情,你都不必来谏,朕不会听,亦不允许你老是这么说她。”顿了顿,又加一句:“你也没资格说她。”
李公谨震惊莫名,满脸难以描绘的神色惊呆地看着面前的皇上,李公谨是不知道皇上对婉贵妃已经鬼迷心窍到了这样严重的地步,没资格说她?不许说她?他是言官,言官的职责就是言别人不敢言之事,不说一个妃子了,不说皇上了,就是太后还健在,他也照言不误。
皇上一句‘没资格’,把他置于了何地呢?
一个言官,不能言该言之事,那他还当什么言官呢?
李公谨悲伤地垂头,双手攥紧,心里不可谓不对皇上失望,但同时的,是对自己的失望,因为他无能,所以屡屡劝谏不了皇上。
李公谨忍着此时此刻千疮百孔的心,沉默地又往殷玄面前一跪,双手伏地,磕着头说:“皇上若觉得臣没有资格,那便辞了臣的言官一职,让臣回家吧。”
殷玄一听,当即就怒了,他冷冷地自上而下地睥睨着他,毫无温度的声音说:“你拿辞官威胁朕?”
李公谨道:“臣不敢,但臣既不能言该言之事,那臣这个官也就不用做了,做了也白做。”
殷玄冷笑,猛地一掸龙袍,坐回了龙椅里,他看着跪在远处的李公谨,冷冷地哼道:“不想做那就不用做了,滚吧。”
‘滚吧’二字,重重地击碎了李公谨的心,李公谨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他还维持着伏地的姿势,可呼吸明显喘了一下,那么的绞痛,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他都没办法思考,亦没办法行动,僵硬着姿势跪在那里。
又半盏茶的功夫过后,随海在内心里微叹了一口气,虚瞅了殷玄一眼,见皇上沉着脸低着头看奏折,随海就知道,皇上其实并不是真的要赶李公谨,只是因为皇上今天心情不好,李公谨恰巧撞上了,拿他撒了一通气罢了。
若真赶他走,那就不会只说‘滚’了,而是直接罢免了他,喊禁军或是御林军进来,把他轰走。
还能让他这么呆在眼前,那就是并没真的跟他计较。
随海揣透了殷玄的心思,见李公谨还跪在那里,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步走上前,弯腰将李公谨拉起来,趁殷玄低头看奏折的功夫,直接把李公谨连拉带拽地带出去。
等门关上,随海瞅着眼眶通红的李公谨,轻叹道:“李大人,你今天就不该来,也不该说这些话,你不知道婉贵妃是皇上的心头肉,说不得的吗?”
李公谨一下子激动起来:“我就是因为知道,才来谏言的,皇上再这么沉迷下去,早晚这大殷……”
话没说完,随海吓的连忙伸手按住了他,小心地往后看了一眼,没听到屋内有动静,连忙扯着李公谨的手臂,把他扯到极远的地方。
等确定这个距离皇上听不见了,随海才敢说话,随海瞪着李公谨,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以为皇上是什么人?皇上什么都知道,比你清着呢!用得着你来操心来谏言吗?你只管操心国家大事和黎民百姓的事情,不用你操心皇上后宫的事情,皇上的后宫皇上自会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