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屏声息气地同样伏在了桌上,与他就在同一处趴着。
长风浩荡横掠茫茫秋水,船内却是寂寂无声一片沉静,昏暗光线中,她只能朦朦胧胧地看着江怀越的侧脸。此时的大人,不再是平素那般倨傲刻薄,倒显得宁谧安闲,美好得好似清水沉玉,无瑕温润。
她怔怔地看,看了许久觉得还不够,便伸出手指,轻轻地按住了他的袖角。
不敢再去摸他碰他。
就用指尖,轻且牢地按住那一角袖口。然后,抿着唇,眸子里慢慢浮现笑意。
这一刻,大人他……是我的。
*
或许是病后身体还未彻底恢复,今日又忽然大悲大喜的缘故,相思趴在桌边静静看着江怀越没多久,自己反倒觉得困意袭来。她本意是想闭着眼睛稍微休息一会儿,可没想到这一合眼,居然就真的睡着了过去。
画船在黄昏湖面起伏漂流,四下里除了风声水声,唯有轻浅呼吸。
她才合拢眼睛没多久,江怀越就睁开了双目,坐直了身子。
相思是真的睡着了。
画船轻轻晃,杯中残酒随之漾动。琥珀般的美酒,弥散着醇厚的味道。他低眸,取过桌上的斗篷,盖在了相思的身上。
手抚过她的肩头。
只一瞬,若再往上几分,便是凝脂似的脸颊。若再往里几分,便是娇憨微启的丹唇。
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唇上。
却只是看,眼神深邃,好似幽潭静映,闲花落入后,转瞬便沉至千尺水底,不见踪影。
随后,他转过了视线,望着微微晃荡的杯中残酒,举杯慢慢品味。
辛辣的感觉在舌尖侵绕,逐渐蔓延至心底。
*
暮色越来越浓重了,湖上风声萧飒,江怀越透过窗户往外看,隐约望到有小船正快速朝这边驶来。他认得出,正站在船头的正是先前被他赶回去的那个番子档头。
此时又匆匆追来,想必应该是有事发生。
他没有惊动相思,轻轻出了船舱,来到船尾。那个番子档头见了他,才想大声回报,被江怀越做了个手势制止。
“督公……”那人连忙放低了声音,急切道,“宫中传来万岁口谕,说是让您尽早动身,以免夜长梦多。”
“尽早?”江怀越一挑眉梢,“之前说是两日内。”
“听那意思,是叫您今夜就启程……据说那边越来越乱了,当地官员根本不敢据实相报,万岁这才要求大人尽快启程,务必将这场骚乱镇压下去。”
江怀越微微一怔,若是以往,最多也只是少休息一晚,连夜动身离开京城。然而现在……
他略一思忖,挥手示意档头先在外等候,随后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船舱。
船中已是昏暗一片,几乎没有光亮,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相思伏在桌上睡觉的身影。他迟疑了一下,坐到她身边,点燃了幽幽烛火。
一点橘红色的光焰忽忽燃起,晕出了浅淡光亮,照拂在相思的脸上。
江怀越静默注视片刻,才想将她叫醒,相思却似乎有所感应,迷迷糊糊睁了睁眼睛,随后讶异地道:“大人?你怎么醒了?”
“刚醒,你却睡着了。”他淡淡说着,将原先放置在她面前的烛台往中间推了推,“相思,我们要回去了。”
相思还有些迷茫,看看外面的天色,才回过神来。“天都黑了!您送我回淡粉楼吗?”
江怀越点了点头,随后看她一眼,道:“先派人送你回去……我得走了。”
“走?去哪里?”她更加疑惑了。
“保定府。之前跟你讲过。”他见相思一脸震惊的样子,便又解释道,“宫中有旨意,必须今夜就走了。”
“什么事这样着急?!”她不由问出口,又生怕他不肯回答,焦急道,“是不是十分紧急又危险的事情?不然为什么本来说后天才动身,一会儿功夫又催促您启程?”
“只是一些百姓散布谣言罢了,我去核查了就会回来的。”他还是没细说,望向窗外叮嘱道,“你回淡粉楼后,自己当心。”
相思心中怅然,忍不住道:“大人,您自己更要小心才是……”
江怀越侧过脸看看她,眼里居然浮现几分笑意。“我又不是去上战场,有什么可小心的?”他顿了顿,又道,“倒是你,别什么苏公子王公子见个不停。”
相思瞥他一眼:“那您还不如将我带走,免得背后猜忌。”
“胡说八道,我是去办公事,怎么可能带你走?”江怀越说罢,收起还未干透的蟒袍,相思见之前那个银盒仍在桌上,不由伸手想拿,却被他随手带走。
还没等她开口,江怀越已经打开了船舱,步至船头。
相思连忙跟随其后,江怀越叫来一艘小船,吩咐手下将她送回。那些番子都是识趣之人,只知服从不会过问。相思默默无言地登上了那艘小船,犹豫回望之际,只见画船船头光影朦胧,江怀越独自留在那里,素袍飘飞,眉目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