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冬雪里万籁俱静,时间的流逝无从查觉,醒过神来,久世已经盯着监视器看了差不多一个钟头。他起身抻了个懒腰,摘掉眼镜,关掉了显示屏幕和台灯。房间里黑得彻底,唯有雪地反射的微光从窗户漏进来。久世拉上窗帘,躺在床上。
或许照顾猫的过程让他精疲力尽,平时久世很难入睡,今晚倒是很快就睡着了,还迷迷糊糊地做了个噩梦。梦到了什么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清醒后的心跳却还在因为那种惶急的心情而失速,耳畔也是血液在血管中冲刷的声音。
过了片刻,耳鸣渐渐消退,久世发现了噩梦的来源:是防盗系统。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房间,监视器上的红点亮在门口的位置。
久世家极其荒僻,连过路人都没有,更不要提入室抢劫。这套监控防盗系统自从爷爷搬来那年前安装以来,一次也没响过。久世在刺耳的警报声中呆坐半晌,猛地想起猫的事来,立即赤脚跑向起居室。
果然是那只猫。
起居室没有玄关,沙发和大门的距离很近。那只猫就从这里发现了漏洞。哪怕腹部有伤使不上力,后肢也被绷带绑住了,它硬是贴在地面蛇似的匍匐着,单凭前肢将自己挪到了门口。它甚至还够到了门把手,在那附近留下了血迹。如果不是门上装了防盗夜间禁止开启,说不好它就成功逃离了。
猫在看到久世的一刻又摆出了那副警惕又无助的姿态:睡眠时蓬松柔软的毛发因为贴地挪动而黏成一绺一绺的,绷带也松脱染血,样子狼狈又可怜,唯有一双眼,正毫不示弱地瞪视着他。猫的眼睛颜色比人类更浅,如宝石般的水色眼眸很美,但现在久世完全没有心情欣赏。他心中只有半夜被吵醒的焦躁,那焦躁又在与猫针锋相对的对视中渐渐升级成被背叛的愤怒。
它在逃跑。
从沙发到地毯都绵延着一道暗色血迹,昭示着猫为了逃离做出的努力。久世无情地无视了它的成果,重新把猫抱回沙发上。这一次动作就没带它回家时那么温柔了。猫在被扔进沙发时吃痛地叫了一声。久世丝毫没有心软。他将它压在沙发上,一边检查伤口的情况,一边在心中指责它的不识好歹、忘恩负义:
它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反衬得他好像拐卖无辜小动物的大反派。他做错了什么?好心好意帮它治疗伤口,准备食物,也根本不打算限制它的自由,只是怕天寒地冻这只伤猫冻死在外面而已。它却根本不懂得他的苦心,还宁肯伤害自己也要从他身边逃跑。
凭什么?
猫当然是听不懂的。它不仅不懂反省,还竭力扑腾着反抗久世的动作。这样的反抗在久世眼里很是可笑:不说人类与猫咪的体型差,单单为了它腹部那条伤口,它就不可能成功发力。久世单手攥住它的两条前肢,骑坐在它身上,终于看到了猫一直隐藏着的柔软腹部。之前包扎好的整洁纱布被蹭得松脱卷边,重新渗出的暗红血渍晕开了很大一圈。
那一刻,久世气得想对猫动手。
他自问对这只猫很友好耐心,并没有亏待它任何,甚至还牺牲自己的休息来帮它处理伤势。久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医生的本职工作,这次包扎尽心竭力,力求不留疤痕。它凭什么那样对待自己努力的成果,凭什么浪费自己的精力和时间?
猫察觉了久世的恶意,挣扎更加猛烈,甚至扑腾着撞掉了久世的眼镜,咬到了他的手臂。尽管它锋利的犬齿只是从小臂擦过,那尖锐的疼痛和因躲避而摔碎在地的眼镜还是让久世一瞬间暴怒了。他用力扯掉它身上松脱的绷带,直接在它嘴上缠了一圈,打了一个紧绷的手术结。
现在,这只猫完全在人类的掌控之中了。它发疯似的摇头、拧身、挥舞手足,却没有任何办法再对久世造成伤害。从那崩裂的腹部伤口处,血腥味渐渐弥漫开。久世不为所动地踞坐在它身上,直到猫终于因为虚弱而无力继续挣扎,改用一种糅杂着憎恨和绝望的视线瞪着他。
一时间,整个起居室只剩猫和久世的喘息。
猫是因为狼狈与疲惫而不得不发出扯风箱般的呼吸声,而久世单纯是因为愤怒。在猫无法反抗、不再火上浇油的现在,这愤怒便渐渐冷却下来,仿佛潮水退去,裸露出荒谬的现实。猫腹部的伤口已经流出很多血,粘稠的液体渗透纱布,沾染在沙发靠垫和久世的衬衫,室内一片狼藉,好像凶案现场。谁想得到这一切起初只是为了救它?
久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猫的惨象。
是的,他想,眼前这不知感恩的凶蛮无礼的生物,只是一只猫。它的智商好比两岁的婴孩,不能理解人类的意图,也不能理解自己的处境。向这种动物要求信任与感恩,其实已经超越了它的智力和社会性的范围。猫如此弱小无知,他在气些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