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原路返回,在胡同口看到了你。”
北小武小时候没少去薛爷爷家蹭吃蹭喝,总听老人说自己也有个孙子,他那时候还天真地说过暑假让他叫孙子回来一起玩,没想到薛家竟然还有这些理不清的家事。
北小武笑笑,“薛爷爷是固执了些,但他很有趣,小时候教我写字画画,就是我没什么天赋,白白浪费他的时间和感情,挺遗憾的。”
姜莱有点羡慕北小武,能跟着薛晋中学画是书画界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虽然明显是被北小武把这个机会糟蹋了,还是羡慕嫉妒得不行。
“你在胡同口看到我干嘛呢?和尿尿泥?我听我奶奶说我小时候就爱玩儿这个。”北小武回到刚才的话题,想知道姜莱和自己的第一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姜莱嗤笑,连连摇头。
他说:“在胡同口我妈和你妈聊了会儿天,我跟在身边儿听着。我记得你那天正发着高烧,一直蜷缩在你妈的怀里。
“……我啃着一根糖葫芦,你想要,我不给。因为在我们那边儿很少有卖这个的。我妈急了,给了钱让我去胡同口买。
“我买了一根夹心的,夹的什么心忘了。拿回来给你,你小脸烧得通红还对我说’谢谢哥哥’。那时候你可乖巧呢。”
姜莱认真地回忆那时的场景,小孩子的样貌都记不清了,可那种母亲怀抱幼儿的感觉还能清晰地体味。
北小武从姜莱口中听到亲历过却根本没有印象的往事,敏锐地捕捉到了“妈妈”这两个字。
这么多年,为了照顾北小武的情绪,在老北家是很少提到北小武他妈妈的。
虽然北小武知道老爸爱喝酒是为了什么,也知道墓园里汉白玉石碑上的漂亮大眼睛女人就是自己的妈妈,可对她的了解却非常的少。
“你怎么确定那就是我,那么久,可能记混了呢。”北小武鼻子有点发酸,微微侧过头去。
“夏天回来的时候,在胡同口咱们不是迎面撞上了吗。我妈问我还记不记得你,说你就是当初要吃冰糖葫芦的那个小孩。”姜莱说着,没来由也感伤起来。
北小武的眼眶不禁有些微微发热。如果姜莱说得没错,应该就是那个夏天之后没多久,他的妈妈得了急症,很快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北小武快速眨动眼睫,好让眼里的温热不要不争气地滚出来,声音诡异地变得沙哑,“那她漂亮吗?她在干嘛,说了什么,对我怎么样?”
姜莱突然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然而这话题是自己打开的,此刻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默默地深吸口气,不看北小武,他努力在脑海中回忆那天的画面。
多年的绘画训练,给那日短暂的见面涂上丰富的色彩。尽管姜莱知道那时自己不过也只是个贪玩的七岁小孩,根本不可能记下每一个细节。
可他还是凭借想象,希望为北小武补上残缺的记忆,说:“你妈妈特别美,你的眼睛长得像她,笑起来也有点像。你们都是一笑就让人觉得温暖的人。”
“……她们闲聊,聊了些什么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她抱着你,手背不住地在你额头试探温度。那天你在发烧、小脸通红,啃着冰糖葫芦迷迷糊糊,她说着话时不时低下头亲亲你的手背。”
“她很爱你,很爱很爱你。”
北小武手里的鱼钩上下轻颤,那不是有鱼儿上钩,而是男孩的肩膀耸|动,这一次他不是在笑,而是在哭。
姜莱恨自己说什么不好,偏偏开了这个话头。他偏过头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连忙从石头墩子上跳下来从身后抱住了北小武。
北小武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长年生活在对母亲的思念里。他最难熬的时候,无数次抱怨妈妈根本不爱自己,否则为什么生下他又会永远离开。
现在,听到姜莱一遍遍地说“她很爱你,很爱很爱你”,北小武压抑了多年的情绪一股脑儿地翻涌而上,给了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一场痛哭的理由。
姜莱鼻子酸痛,眼泪悄声滴落,挡着北小武的视线,让那孩子抱着自己的腰。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有些慌乱有些后悔。同时,他又隐隐察觉,人与人的情感大抵都是这样吧,需要沉淀很久才能回味得出它们原来真的存在过,自己拥有过。
就像北小武对妈妈的思念,薛曼对薛晋中的固执,薛晋中对孙儿的期盼……人到底是复杂的动物。人与人的感情常常会隐没于理智之下,让人一时琢磨不透。
“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这些。我本意只是想夸夸你四岁的时候特别可爱。”姜莱抽了抽鼻子,紧紧箍着少年的脖颈。
北小武的眼泪浸湿了姜莱敞开着的羽绒服内搭的T恤,却闷声不响,只有肩膀在微微抖动,证明他是真的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