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能糊弄个小病小痛吧。”沈归雪说。她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仔细一掂量,“——茂川?你才认识他几天,就跟他这么熟了?”
姑娘家到底心细,空气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轻寒大哥?”
莫轻寒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转过脸去不看她。
沈归雪叹了口气:“我……你确定茂川哥哥荤素不忌……吗?”
莫轻寒皱了皱眉头:“什么荤素不忌,又是看话本学来的?你说你爹天天把你管那么严,怎么就没想起管管你平时都看什么书?”
沈归雪干笑一声:“他能瞅见我读书就不错了。书都是林夫子借给我的,他老人家绝对是个奇人。本姑娘遍览群书,全凭师傅教得好。”
莫轻寒轻轻问道:“你在意么?”
沈归雪诧异道:“我有什么好在意的?”想了想,干脆放下笔认真地看他。“不过茂川哥哥知道你的心思吗?”
莫轻寒沉默。
有那么一段时日,他时常想,如若自己没有裹在流民中辗转,没有遇到师父,人生将会是一番什么境遇,首先他不会成为“第一剑”,可能年纪轻轻就在背井离乡的途中死掉,但也不会在五雷轰顶的痛苦和羞愧难当的煎熬中辗转反侧。
那时候他只是个手提打狗棍,会些粗浅功夫的小孩,师父已经是名震江湖的“南剑”了,不过还不是后来被神化的“不鸣老人”,那个粗布白衣的中年人就那样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温和地说,“要不跟我去罗浮山?”
是了,他根本就不是世人传说的那个性格古怪、喜怒无常的人,就是个温和的中年男人,是个武痴,酒鬼,剑术超群的侠客。
他就这样来到了罗浮山,一边学武,一边尽心尽力地服侍他,劈柴烧火,洗衣做饭。穷人家的孩子有眼色,知道遇高人照拂不容易,因此更加拼命地想要变好,让那个人高兴——他的确是个有天赋的孩子。有时那人喝了酒,醉眼朦胧地检查他的功课,手持一根树枝,与他一招一式地比划,那副潇洒自得的样子,让他觉得,恐怕天上的谪仙人也不过是如此风姿。
感情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从仰视,到眷恋,到爱恋。少年爱上了自己的师傅,这令他羞愧而慌乱,但越羞愧,越情不自禁,他临摹师傅的字,读师傅看的书,模仿师傅的一举一动,收拾衣服时,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摩挲着他的衣服,闭上眼睛,嗅着衣服上独属于他的余温和味道。
直到被发现的那一刻。
他想他此生都无法忘记那一刻,那个眼神。那个眼神甚至没有震惊,愤怒,只有深深的恶心和厌恶。
南剑几次抬手,意欲废掉他的武功,但最终只是冷冷地挥手叫他滚下山去,再也不要回来。“罔顾伦常,我没你这个徒弟。”那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你也不要说师出我门。”
他就这么孤魂野鬼似地在江湖上漂了很多年,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浑浑噩噩地与人交手,莫名其妙成了“第一剑”。江湖之大,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没有能说出口的师承来历,深夜辗转反侧时,忍不住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我真是个罔顾伦常的畜生么?”
直到遇到那个女娃子。
她年纪不大,想法却多,明明自有一套看法,却非常自如地和光同尘。
“一个人,只要感情是真的便好,心中那人是男还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倘若只是因了性别、地位的不同而犹豫、抉择,那多半也不是什么真挚的感情。”
她一句不以为然的话,字字句句地扎进他心里。
一语惊醒梦中人。
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初见杜瑾,这个来自南疆的年轻人就总惹得他想多看两眼。然他已不是那个青涩而慌乱的青年,江湖十年老尽少年心,他想,记住这惊鸿一瞥,然后就让它过去吧。
说到底,心底里那份自卑与自怜仍旧死死地压着他。谁说第一剑就无所畏惧呢?
沈归雪突然脱口而出问道:“你放得下你师父么?”
莫轻寒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沈归雪斟酌着怎么开口才会不太突兀,半晌才道:“茂川哥哥人很好的,他身在南疆,那边没这么多纲常破事,就算他不喜欢你,也不会像……你师父那样对待你。可是,你心里会一直忘不了你师父么?一边是你,一边是对我最好的小哥哥,谁受了委屈,我心里都不会好过。”
她说得如此郑重其事,把莫轻寒怼了个哑口无言。愣了一会儿,莫轻寒笑起来,“忘是忘不了了,除非你配一副解忧给我。不过很有可能喝了你的药,我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