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桐起身掸了掸土,“我只盼着德威、承顺有一日短兵相接时,你别那么恨我。”
沈归雪在山上被禁锢一个多月,山下闹得人仰马翻。
丁一鸣灰头土脸地带着剩下的人和货物回到叶城,货物损失十之三四。按理说,遭到劫匪、舍命保镖有功,损失德威镖局照价赔上便是。但此次购进药材之事,叶钧卿并未将其列入军需采购调运之列,花费也是一半走叶王府的账,一半走了叶城藩地财税中可自由支用那部分。
问题就出在这“藩地财税自由使用”的部分——叶氏辖区乃是大齐王朝中最后一块异姓王封地,其他地区的财政支出,早已由朝廷统一调拨,用钱就得上报。一时间,这买药材用的钱就有点说不明白了。
虽然各地封疆大吏都会截留挪用一些资金,以备不时之需,这是一方主政者公开的秘密,但架不住朝中突然一窝蜂地上奏,一时间,要求查账的、撤藩的、质问叶钧卿不用朝廷调运系统而聘用民间镖局的,纷纷砸过来。
叶钧卿焦头烂额地写请罪折,秘密派穆雁南去了趟帝都,运动人情。德威镖局十年未曾丢镖了,此事一出,少不了出钱赔偿,这还是小事,沈德佩又做主,由德威镖局补上了叶城财税自由使用那部分钱,又给朝中相熟的大人们送了圈礼,好不容易才将这话圆回来——此批药材,由叶王府与义商共同出资支援前线,没动用叶城财税一分一毫。
与此同时,大小姐被人劫走一个多月,杳无音讯。在场众人俱认得带走大小姐的是白承桐,沈德佩迫不得已,向武林盟主请了悬赏令,撒开网找白承桐。
趁着德威镖局焦头烂额,被钳制的承顺镖局猛然发力,终于拿下了通往江南的两条镖路。七月初,又到了下半年朝廷陆驿选择民间镖局合作之期,两江总督府连续五天拒绝德威镖局雷德泰的拜访,第六日,宣布两江陆驿的合作方为承顺镖局。
老江湖们敏锐地嗅到风雨将至的味道,这江湖的力量格局,大概是要变一变了。
“继续审。”叶昭听完属下来报,冷酷地吩咐道。
这大概是这些天来最平静的地方,叶城天牢。丁一鸣他们俘获了孙道人和几个小喽啰,带回叶城。孙道人被谷不谷一掌劈掉半条命,始终在昏迷中。叶昭一办完事就连夜换马返回叶城,匆匆禀了叶钧卿,就一头扎进天牢,半个月没出来。
昔日那个爱开玩笑好说话的大统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沉而疯狂的狂魔。这半个月来,叶昭几乎没连续睡过一个时辰以上的觉,熬得双眼通红声音嘶哑,可小喽啰又能知道什么核心内情,酷刑用遍了也审不出来。
第一个被审的是周独眼的副手,叶昭亲自审的,审了整整十二个时辰,他不许人靠近,下属们只能心惊胆战地地隔着墙听,犯人凄厉如鬼哭的嚎叫持续了五六个时辰,最后逐渐弱了下去,叶大统领从牢房里出来时,一身浓重的血腥味,像是在血水里泡过一遭。他脸白如纸,双手却是触目的暗红,要来净水慢条斯理地洗手,将一盆水连带手巾都染上血色,缓缓道:“下一个。找个大夫来看看那道人,务必让他醒过来。”
但孙道人一直没醒来,时间一天天过去,叶昭越发压抑狂躁。听闻此事,叶敬卿来过天牢一回,站在叶昭面前许久,叶昭也没抬头,只是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膝盖。
叶敬卿皱眉,叶昭被他哥从斗兽场上捡回来这事儿他知道,早年这孩子身上有股戾气,在两任城主的教育下,当初那股狠厉劲儿已经磋磨得差不多了,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是个武艺高强又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说是个清贵公子也不为过。
如今沈归雪失踪,叶昭骨子里嗜血的狂性便压抑不住爆发了出来。
叶敬卿把一卷文书递到他眼前,“你看看这个,杜瑾刚刚寄来的。”
叶昭茫然抬头,接过杜瑾的信,却没有立马打开。手指微微痉挛地抚摸过信封皮,失魂落魄道,“一个多月了,她定是吃了不少苦。”
叶敬卿安慰道:“那倒未必,梅若霜现在在永乐镇,白承桐不会把频频怎样的。”
叶昭苦笑一下,“她那个人呐,吃软不吃硬,又爱作,没条件倒罢了,但凡有点条件,总要捯饬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吃好菜喝好酒,吃不好喝不好就闹脾气。别人如果强迫她做什么事,她就非得拗着来,白承桐哪有心思哄着她,少不得使强手段……”
叶昭说不下去了。一想到这茬,他脑海里就忍不住浮现出沈归雪明里暗里跟白承桐对着干的场景,或许挨了打受伤,或许被废了武功,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饱受折磨,奄奄一息,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