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城之外,便是饮马河与万仞山,越过万仞山,就是西凉天塞城。几百年来,几股势力一起聚集在饮马河河谷地生活,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四大部落夹在大齐与西凉之间,靠跟两边做生意维持,纵两国战战停停,但却并没有哪一方能吞并四部,也没有哪一支部落明显地衰落下去。
走着走着,沈归雪忽然目光一沉,越过人群,落在了一个背影上。那男人腰里麻绳一扎,拖着脚步慢吞吞地跟着人群往前走。重点是他手上拎着一柄用破布缠着的刀,缠得也不甚讲究,露出一截冷硬的刀背。沈归雪犹豫了一下,她这几日出门没带剑,袖中只揣了那柄前几日买的破刀,眼看那人挤在人群中稍纵即逝,她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姻缘、财富、官运——这位贵女,可要来卜上一卦?”不知不觉,她路过一顶帐篷前,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追踪。沈归雪被这吆喝声惊了一跳,一愣神,那背影已经消失不见。她懊恼地转头,看是谁搅局,却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异族少女,脸色黑黑黄黄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脖子上套着花纹琐碎的银项圈,腰间挎着骨刀,操着生硬的官话招揽着来往的人,帐篷外的招牌都已撤了下来,看情况是占好了摊位,只待明日开张。
略一犹豫,那姑娘便已经掀开帐篷帘子,做了个“请”的动作,沈归雪就这点脸皮薄,别人只要可怜巴巴地求她,她就硬不起心肠来,只好无奈地冲小姑娘笑笑,钻了进去。
她一钻进去便被闷得呼吸一滞。纵使边关清凉,这帐篷里明晃晃点了十来支粗大的蜡烛,帘子一放下,闷得厉害,方一进去,热浪轰地迎面扑来,烤得人睁不开眼睛,还有一股浓烈的香料味道。沈归雪勉强定住心神,只见帐篷深处坐着一个黑衣女人,脸上罩着一副白铁面具,那衣服已是破旧不堪,大半张脸在面具之下,只能见到一副薄薄的嘴唇和弧度尖锐的下颚,在烛火映照下颇为诡异。
“贵女请坐。不知贵女今日所求为何?”那巫女开口,竟是个年轻的女人。
“嗯……”沈归雪一时语塞,她并未想好要算什么卦,只是走到这儿被叫住,随意进来看看。此刻突然被问起,大脑一片空白。
那巫女见她犹豫,也不催促,提起案上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示意她喝茶。那茶不像是平时常喝的龙井或普洱,颜色艳红如血,这下沈归雪就算再心大,也不得不心生警惕,毕竟边关紧张,鱼龙混杂,别人的茶是万万不敢喝的。好在此时适应了帐篷里的温度,脑子也慢慢地转了起来,于是道:“就、就算算姻缘吧。”
那巫女示意沈归雪伸出手来。沈归雪摊开手掌递到她面前,半晌那巫女轻轻道,“贵女姻缘颇为波折呢。”
沈归雪扬了扬眉毛,有些失望。不置可否地追问道:“哦?如何波折?是……”她说不下去。
姻缘已然跟白承桐绑在了一起,她算是见得到来路与尽头了,虽然说不上多满意吧,但在世俗眼里也算是一段佳话。她能想到的姻缘不顺,除了晚出嫁,便是早丧夫——很显然这都不是什么好事。作为一个天大地大舒服最大的人,这种自己咒自己事,她打死都做不出来。
巫女扫了她一眼:“贵女只需记得,凡事莫起执念,或许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如果说刚伸出手掌时,她还对这算命占卜有点期待,此时听到巫女讲这种着三不着两的虚套子,便是一点兴趣都没了。便淡淡道:“笑话,我此生姻缘已定,哪来的什么东隅桑榆。”
话虽这么说,但脑子里却微微挣扎出一簇小小的、好奇的光亮来。
——难道还要改嫁一次?不不不,这什么破想法……
她想要抽回手,没想到那巫女却不愿松开,复低头看去,“看贵女这掌纹,不像是闺阁女子,倒颇有些远大前程。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前程虽远大,坎坷也必不会少。”
“坎坷?”沈归雪撇撇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哪个坎坷都不少。多谢吉言,竟然还能看出几分事业运。倘若真有什么远大前程挣一挣,就算有些坎坷,又有什么关系呢?”
像是听出了她言语中的不以为然,巫女抬眼,面具之后的眸子如古潭静水,深不可测。她放开沈归雪的手,笑道:“贵女能这么想自然最好,不过世间万物,得失终有其代价,过强易折慧极必伤,懂得适可而止才能长久。”
那巫女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也颇为悦耳,字字句句传到沈归雪耳中,却勾起她心底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失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