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悄抹了把汗,抬起头。
灯火昏暗,静坐的苏丹古似乎体力不支,往后斜靠在凭几上,宽肩微颤。
缘觉赶紧爬起身,冲到榻前,掏出药瓶,倒出一枚丸药喂他服下。
苏丹古吃了药,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眉心嫣红,额前爬满汗珠。
缘觉不敢多待,恭恭敬敬地退出屋,合上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们得赶紧启程回王庭。
缘觉想了想,叫来照顾苍鹰的亲兵,小声吩咐了几句。
小半个时辰后,苍鹰扑腾着双翅飞向漆黑的夜空。
……
就在王庭近卫放出苍鹰的前一刻,几个身着紧身短打戎装的亲兵离开庭院,一头扎进茫茫夜色之中,他们中有人是杨迁的仆从,熟知城中布局,领着其他人在黑暗中穿行无阻,顺利避开巡查士兵,穿过大街小巷,来到杨迁的一处别院内。
一人进屋摇醒呼呼大睡的杨迁,道:“公主有令,计划提前。”
杨迁从梦中惊醒,茫然不解:“为什么提前?”
来人正是谢冲,他解释道:“公主说她必须马上回王庭,没时间耽搁了。”
杨迁胆气壮,思索片刻,点点头:“提前也好,我会告诉国主。”
两人商量了几句,谢冲记下时辰和地点,拿了铜符,回庭院复命。
瑶英听完他的禀报,点点头。
谢冲问:“公主,为什么要把计划提前?会不会太仓促?”
今晚公主从苏丹古那里回来以后突然说计划变更,要他去杨迁那里传话,杨迁问他原因,他也是一头雾水。
瑶英坐在灯台前,纤纤手指轻叩桌案,出了一会神,道:“我已经给佛子添太多麻烦了,还是尽早回王庭的好。”
苏丹古很古怪,她说不出到底哪里古怪,只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们应该回王庭。
……
翌日傍晚,王宫。
依娜夫人豪爽大方,夜夜举办盛大宴会,宫中灯火辉煌,笙乐阵阵。
廊道里响起一阵嬉笑声,几名金发碧眼、身着曳地长裙的胡女从尉迟达摩的毡帐中走了出来,大摇大摆地从一名装饰华贵、豪奴簇拥的妇人面前经过。
妇人正是国主夫人依娜公主。
胡女们经过她身前时,故意敞开衣襟,露出雪脯。
依娜夫人面色铁青,询问廊前守卫的亲兵:“国主可有接见大臣?”
亲兵恭敬地道:“夫人,国主这些天只接见……接见了一些美人歌姬,还有杨家四郎来过几次,陪国主喝酒博戏。”
依娜夫人眯了眯眼睛。
杨家那个纨绔?一个整天只知道和人斗酒赌气、流连风月的游侠?不足为惧。
亲兵小心翼翼地问:“夫人,要不要拦着那些歌姬?”
依娜夫人冷笑:“拦着她们做什么?国主和世子分别,伤心烦闷,那些女奴可以为他排遣寂寞,正合我心,不必拦着,国主想要见几个就让他见几个。”
尉迟达摩到底是高昌国主,她强行送走他的孩子,不能欺人太甚,万一他一怒之下举起叛旗,她不好向瓦罕可汗交代。
反正他的一双儿女已经被她杀了,以后高昌注定是她儿子的。
他以为宠幸歌姬就能激怒她吗?她是北戎公主,有她在,这些歌姬不过是一群低贱的奴隶罢了。
贱人!居然敢在她面前张牙舞爪!早晚要剥了她们的皮……
依娜夫人按下怒火,拂袖而去。
宴会笑闹喧哗。
一个时辰后,从喧嚷的厅堂走来一道身影。
守卫的亲兵上前,打量对方几眼,见来人是个满头珍珠,身着宽大纱裙、面罩神女面具的女子,对望一眼,退回原位。
夫人都说不必拦了,他们用不着多管闲事。
女子扭着腰踏进毡帐,周身气势陡然一变,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孔,高鼻深目,一双浅黄色眸子,眼神锐利似鹰隼。
“国主考虑得如何了?”
尉迟达摩瘫在榻上,红发披散,衣襟大敞,冷哼一声,道:“依娜蛇蝎心肠,囚禁本王,杀我孩儿,我尉迟达摩和她势不两立!”
说着,激动地坐起身,眼神阴鸷。
“王子若能助我复仇,杀了依娜那个毒妇,我高昌愿效忠于王子,助王子夺得大汗之位!”
海都阿陵唇角浮起一抹笑,盘腿坐下,并不接尉迟达摩后面那句话,“国主言重了,我如今也是处境艰难,只求能够保住性命罢了。”
尉迟达摩瞳孔一缩。
海都阿陵太冷静了,到了这个地步都绝口不提想取代瓦罕可汗的话,不落人把柄。
他不动声色,双眼赤红,沉痛地道:“王子乃北戎第一勇士,本该鹰击长空,受万人崇仰,几位王子心胸狭窄,嫉妒王子贤能勇猛,屡次加害,王子再不为自己做打算,恐怕就和我一样,大难临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