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太温和,待在他身边,她很安心,没有丝毫防备,久而久之,她不知不觉信赖亲近他,有时候还会打趣他,心里隐隐觉得,他不会生气,就算生气了,也是为她好,而且不会气很久。
小案没了。
瑶英坐到离昙摩罗伽有些远的下首,道:“事关法师的身体,绝不是什么琐碎小事。”
昙摩罗伽淡淡地道:“公主不是医者,不通医理,我身边有仆从近侍,不该劳烦公主。”
瑶英撩起眼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法师,莫毗多王子向我提亲了。”
她平静地道。
屋中陡然沉寂下来,唯有水晶帘轻轻摇晃的窸窣轻响。
毕娑站在门边,浑身僵直,大气不敢出一声。
不一会儿,昙摩罗伽放下经卷,面色淡然,道:“我知道,莫毗多的请求是我批复的。”
“这么说,法师赞同这桩婚事?我若答应求亲,王庭和西军的盟约可以更稳固。”
昙摩罗伽手指握紧佛珠,看着瑶英,碧眸波澜不兴。
“公主的婚事当由公主自己做主,与他人无干。”
也就是说,和他也没有关系。
瑶英凝眸看他半晌,嘴角轻翘:“是我莽撞了,法师是得道高僧,我和法师提起婚姻嫁娶这种俗事,请法师勿怪。”
昙摩罗伽不语。
瑶英笑了笑,站起身:“不打搅法师了……法师说得对,法师身边有近侍医者,我一窍不通……”
她告退出去,走到门边时,转过身,眉眼微弯。
“我流落域外,能遇上法师这样的人,和法师相识一场,心里很高兴。”
“法师救了我,我很感激法师。”
“法师身体不好,一定要好好调养,朝务再繁忙,也要注意身体。”
“这些时日给法师添了不少麻烦……法师,保重。”
她一字字说完,目光凝定在昙摩罗迦身上,看了他很久,转身出去了。
缕金夹缬花笼裙拂过门槛,她的身影消失在浮动的灿烂曦光中。
毕娑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远,心惊肉跳。
这次离别如此平静,平静到好像只是一次寻常的道别,但是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文昭公主这一走,以后不会再来圣城了!
他心急如焚,转身迈进殿中,“王……”
提醒的话还没说出口,他脸色大变,疾步奔上前,扶起倒在书案前的昙摩罗伽。
昙摩罗伽一手撑在书案上,坐稳,摇摇手,示意无事,咬紧牙关,疼得额前浮起密密麻麻的汗珠。
毕娑急道:“王!我去把文昭公主追回来……”
“不。”
昙摩罗伽抬起苍白的脸。
“我是圣城的王,是王庭的佛子。”
“既不入红尘,怎能留她?”
他声音嘶哑,冷汗浃背,浸湿了刚刚换上的袈裟。
毕娑暗叹一声,扶他站起来,送他回内室。
他盘坐于榻上,和往常一样,等伤痛过去,身上一阵阵战栗,忽冷忽热,双手摸索着去找佛珠,无意间碰到一包东西,睁开眼睛。
帕子被他碰开了,色如琥珀的刺蜜洒落出来,屋中闷热,已经黏结成一团。
她知道他爱吃刺蜜,特意给他买的。
昙摩罗伽垂眸,把帕子包好,塞回枕畔,找到佛珠,紧紧握住,闭目静坐。
清风袅袅,香烟细细。
……
瑶英骑马离了王寺,前方蹄声如雷,一骑快马飞奔过来,停在她身侧。
“你去王寺干什么?佛子召见你?”
李仲虔双眉紧皱,问。
瑶英摇摇头,面色发白,轻声道:“不是佛子召见我,是我来求见佛子……”
“你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瑶英握紧缰绳,双眸无神,“阿兄,我们该走了。”
李仲虔眸中闪过一抹异色,点点头。
“好。”
兄妹二人回绸缎铺子,行李早就打点好了,瑶英来圣城,就是为了带李仲虔来见昙摩罗伽,顺便处理一些和王庭合作的公务,昙摩罗伽在一夜之间批复了所有和高昌有关的公文,赎买俘虏奴隶的事也一并解决了,就像是在催促她走一样,剩下的事可以交给商队料理,她无需再逗留。
李仲虔问:“乌吉里部的使者在等你答复,你看怎么打发他们?”
瑶英神思恍惚。
李仲虔皱眉,又问了一遍。
“莫毗多的提亲,你打算怎么回复?”
瑶英回过神,抬手掠了掠发鬓,感觉到臂上微凉。
她戴着昙摩罗伽送她的佛珠。
今早,般若告诉她,每年法会都会有信众请求佛子赐福,昙摩罗伽命王寺施予百姓衣食、钱帛或是经书,但是从未将他的贴身之物送出。
瑶英立在栏杆前,遥望王寺的方向,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