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梁稷将双手背在身后,站直了身体,“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这么晚了,你不是也没睡吗?”梁忠抬眼打量身后的院墙,手掩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成日里翻别人府里的院墙,今日连自家的也不放过了?”
被拆穿了去处,梁稷也没有丝毫的讶异,反而笑着回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爹您。”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梁忠淡淡道,“你从小就在陇城长大,难道还不清楚,这城里面,就没有什么能够瞒得过人的,更别提你还如此的招摇。”
“爹爹的提醒,孩儿铭记在心。”梁稷也不反驳,应声之后走到梁忠跟前,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明月,“月色正好,睡不着的话,我陪您散散步赏赏月?”
梁忠与儿子对视之后哼了一声表示默认,背过身朝着花园走去,梁稷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笑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其实前世的时候父子二人像这样独处的时间并不多,梁稷性格成熟稳重,沉默寡言,他对梁忠虽然敬重,却从不懂得表达。加之梁忠为人严谨认真,满腔心思都在朝堂社稷上,对待梁稷这个独子颇为严苛,父子二人极少有沟通谈心的时候,所以梁稷也很难感受到父亲对他沉默却深沉的关爱。
直到——
荣焉被陷害勾结太子谋反刺杀寿光帝,被迫出逃。寿光帝下旨,命梁稷率宿卫前去将刺客荣焉捉拿归案。
梁稷领了旨意心事重重地从长乐宫出来,迎面遇见了被召来商议政事的梁忠。
梁忠朝淡淡地将梁稷愁眉不展的样子收入眼底,平静道:“是我建议陛下,让你前去捉那个小质子回来。”
梁稷微挑眉:“爹,您是何意?”
“那小质子究竟敢不敢做下此等胆大妄为的事情,你心中比我清楚。”梁忠低声道,“有人既然能将这种事情陷害给他,难道就不能在前去捉拿他的时候,趁乱落下一个‘死无对证’吗?那小质子的存在,将会影响到今后的朝局,你难道以为你放过了他就能让他逃出生天吗?”
“爹?”梁稷难以置信地看着梁忠,半天没能说出话来,“您怎么……”
梁忠却只是摇了摇头:“你与那小质子交往甚密,陇城里但凡是认识你的人皆有所耳闻,他们有的人只是好奇那小质子有何过人之处,会让你愿意与他结交,有的人却是……有所怀疑。”
“我……”梁稷咬了咬下唇,“我与荣焉……”
梁忠闭了闭眼,轻轻摇了摇头:“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此事,也不想去过问你们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你既然领了旨意,便去做吧。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朝局,那小质子都不能死。”
“孩儿明白了。”
后来梁稷便真的将荣焉带回了宫中,寿光帝却没有召见,而是下令将人关进了冷宫,并派了专人看押,不得他允许,任何人不得接近。
而梁稷以此案牵扯甚广,疑点过多为由,主动请命调查此事,只想着亲手揪出幕后黑手,解救荣焉。却不曾料想,他费尽心思在外面奔波多日,好不容易查到一点蛛丝马迹,匆忙回来向寿光帝禀报,讨了与荣焉见上一面的机会,最后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替他收尸。
梁稷一生循规蹈矩,恪守礼教,在亲眼看见荣焉死在自己怀里那一刻起,便把那所有的一切都抛诸脑后。
那日他抱着荣焉的尸首,一路从皇城回到了太尉府,惊动了原本正在府里休息的梁忠,梁忠目光落在他怀里,语气变得格外的沉重:“容之……”
“爹!”梁稷双目赤红,紧紧地搂着荣焉的尸首,充满戒备地看着梁忠身后一路从皇城跟来的宿卫,“您不是想知道,我跟这小质子究竟是什么关系吗?”
他低下头,在荣焉满是血迹的脸颊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他是我这一生,唯一喜欢的人。”
梁忠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梁稷的答案。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宿卫,对着为首的俞任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俞任担心地朝梁稷看了一眼:“将军他没事吧?”
梁忠轻轻摇头:“有我在这儿,圣上那里也有我交代。”
梁忠劝退了所有宿卫,任由梁稷将荣焉的尸首一路带回房间,甚至还专门让人准备了温水还有干净的衣袍,让梁稷为荣焉洁面更衣。
梁稷那个时候完全沉浸在痛苦和悔恨之中,根本没有觉察到梁忠在背后为自己做了多少事情,到最后他执意要将荣焉的尸首送回魏国下葬的时候,梁忠竟也没有出言阻止,甚至还出面帮他解决了寿光帝。
梁稷后知后觉地去想,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变成那副样子,梁忠当时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为他做下那些事情,甚至亲自将他送出城去,却再也没能将人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