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有进步。我们都学会了假装……假装一切都好,都还是正常的、过去的模样。
张晨晖还是老样子大清早就按时来了,只是浑身紧绷,脖颈涨红,到现在为止没说出一个字来。凌衍之从昨晚从那个好像赛博朋克般的科幻大片空间回来后一直没能睡着,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疼痛。腹痛比断裂的骨头更折磨他,在他不得不一早叫来护士的时候,对方向他科普了一下这种疼痛的等级,并对不能承受这点疼痛的OMEGA嗤之以鼻。“庆幸吧,至少你青春期的时候不用每个月遭罪,否则你大概就活不了这么大岁数了。”
凌衍之心想,我也不想活这么大岁数,说不定我也希望有会流血的青春期呢?上帝有时候也许比灭霸还无情。
但紧接着张晨晖冲了进来。他这下不只是脖子涨红,整张脸也涨红了。他手足并用地似乎想要说什么,嘴巴大张着却难以出声,凌衍之笑起来。“和我说话没有这么难吧?”
“……他们、他们——他们——”
楼道里传来轰隆隆的震动声,好像有一头大象赶着三百只鸭子争先恐后涌出过道;紧接着是骚乱和尖叫,视线还没看到人,先看到了一堆黑黝黝的圆形的镜头和各种形状各种管线的黑色仪器,好像某种外星人入侵。张晨晖视死如归地试图张开双臂阻挡,但很快就被这汹涌的怪兽淹没了。
记者们争先恐后地涌进来,仪器上灯光闪烁,还有很多自媒体频道带着像深海灯笼鱼一般的直播灯,自拍杆几乎要戳到他脸上。“怎么回事?”他莫名的愤怒混淆在无数直播人和无数同时说话的声响当中,有人兴奋地冲着他的耳朵叫喊:“你就是网上那个被**跳楼的OMEGA,是不是?”
网上。凌衍之很快就看到了一段模糊的视频——虽然事件发生的当天警察已经发过事件通稿,但是什么硬邦邦的文字也没有一段模糊的、遥远的、偷窥的、充满着想象力的手抖视频来得令人信服。老实说,这也是他第一次从别的角度旁观自己的举措,看上去像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疯子在自杀:他甚至都没有犹豫,手腕上还拖着一截绳子,在撞破了窗玻璃的同时就跳了下去。下坠的力道挣断了绳子,他手腕上的创口半个月才好。不过如果没有这根绳子,说不定他已经跌死了。远远看去,就只是个轻飘飘的破布娃娃,带着无数人或者同情或者窥私的想象,充满戏剧性地躺在血泊当中。
他只是腿骨骨折,不应该流这么多血。他们很快会发现这一点:那是因为流产。但视频里看起来很像是受了重伤,尤其像是被虐待得鲜血淋漓。一直被捂住的传播链条如今像病毒一样传播。他随便打开任何一个网站,他的模样都被推送到首页上,伤痕累累,楚楚可怜,脆弱得不堪一击,又不堪一击得十分美丽。这倒是无声地迎合了他的那句谶言——“我会没有人看?”
但这不是凌衍之想要的方式,他完全丧失了主动权。一切都失控了,大家更好奇采用的**手段,他们开始挖掘樊澍是不是某个**俱乐部的成员。捆绑的绳结采用的是什么手法?无疑需要给可怜的OMEGA一些安慰。但他弄掉了孩子,所以也算扯平了。外空间作业员是个什么工作?压力一定很大,需要体谅。网上他们用的同款***全部翻了一倍的价格在卖;一切都像是一场盛大的狂欢。
他突然非常害怕,恐惧攫住了他的心头:如果他不做点什么,他的过去就将无所遁形。喋喋不休的记者们已经开始问了:“你们是匹配还是相亲?你过往有过什么——就职经历?你的长辈或者亲戚为什么都没有来探望?”
"……滚出去……”
“不好意思?你和你的ALPHA丈夫之间的性生活频繁吗?大约是一周或一个月几次?他的外空间作业员的工作会限制他的社会时间,你认为这会不会导致某些压抑的根源——”
“你觉得你们之间的矛盾主要产生在哪些层面呢 ,和原生家庭有关吗?据我们所知,你的姐姐——”
“——滚出去!!!”
凌衍之陡然把床头的监控仪器和水杯朝向记者砸去。监控仪器只是摔碎在地上;但水杯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那个问家庭矛盾的倒霉蛋被割伤了脸,还有一个砸中了脚趾。
病房里终于清净了,但问题却更加严重:大约20分钟后,这段标有“暴力倾向OMEGA?”的视频就开始继续在网上疯传,另外一部分记者则涌向樊澍所在的工作地点。但凌衍之没空去管樊澍怎样了,疯狂的媒体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已经开始采访他的小学同学和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