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没办法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每个词都听得懂,连起来却是他不明白的意思。家暴?拘禁?“……流产……?”
“很遗憾。”那些陌生人这样说,把他推搡进警车里。紧接着警笛响起来,围观群众在车窗外指指点点。
“听说没有?就是这个人……”
“啊,惨得狠啊,都看见了,从窗子跳下来的,那可是三楼啊!”
“……手腕上还捆着绳子,都磨得血淋淋的了,……”
“是摔了所以流掉的吗?“
“不知道,抬走时看到满身是血……”
“造孽啊,这年头……要个孩子多不容易?”
樊澍浑噩噩地听着,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觉得人们口中议论的故事和自己以及自己的配偶有半分关系;回头透过红蓝闪烁的光晕映照的玻璃向外看去,自家的房间子在无数的窗格当中透出一种灰黄的死寂,好像那是一座沙造的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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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
“樊澍,大树的树把木换成三点水旁。”樊澍说,“警察同志,我的OMEGA……”
“没问到你的不要说。性别分级?”
“男ALPHA级,他出什么事了吗?流产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们还想问你呢,不急,啊,一会就要问你了。做什么工作的?”
他停顿了一霎。“外空间裸架作业员,”樊澍压了压心头火气,“简单说就是修太阳能板的。”
“配偶?”
“凌衍之,我们前年4月结的婚。”
“具体时间?”
“4月26号吧,……应该。”
“你不记得?”
“我们没有办仪式。”
“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樊澍艰难地说,“家里其他人都不在了。我这边是,他那边也是。我们都觉得既然仪式是做给别人看的……那也没有想看的人了。所以不如就这样。”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老实说,三年了,你是第一个问我为什么的人。”
询问的警察只是低着头,在本子上唰唰地写上两句。问题不过是问题,它没有什么深意,樊澍安慰自己。
“你们是指派的还是相亲,还是自由?”
“相亲。没记错的话应该是2月头的时候……有个相亲指标来着,我之前都加班没空去,结果导致指数太低了,公司让我必须这次去一趟。”
“一次就成功了?”
“嗯,互相都比较满意。后来又见了几次,就基本定了。没什么曲折故事。”
“你觉得你的配偶也满意是吗?”
“他自己说的啊,也是他先来找我的,”樊澍搓了搓鼻子,“他说是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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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哪还有傻子会相信一见钟情啊。
凌衍之在被推进手术室时想到这个就有些想笑,他用手肘盖住眼睛;旁边的医护人员和OMEGA协理会的人以为他在哭,有人使劲地、故作热情地握了握他的手:“现在没事了,你放心……如果疼得厉害的话就抓着我……”
呵呵,这话说得这么善良又假得一笔,一定是个BETA了。
凌衍之想要放声大笑。
他从三楼跳下来,摔断了腿,小臂骨裂,腹腔淤血;孩子没了,**血流不止,疼得昏天暗地。可他真的好想大笑,好像这世上每个人都在逗他笑,他们所有的所作所为都像是一出滑稽剧,就像戏台上的脸谱一样,不同的花色勾出不同的性格,按照既定的台本你方唱罢我登场。如今,这种划分的脸谱换了个洋名,凌衍之侧过脑袋,看见自己的病历册子随着医生的手在眼前晃动,那上面性别一栏写着“男OMEGA级”。
麻药在注入身体,意识逐渐恍惚,他在想:那个‘男’字还有必要吗?写给谁看,装给谁瞧?我们算什么男人,怀着别人的孩子,流着自己的血,还在这拿一个字来粉饰太平?
现在学校里从初中开始,就已经开始拉帮结派、此界彼疆地群体中挑选孱弱的、容易欺负的、偏女相的以及受人欢迎遭人嫉恨的类型,主动地划分成“女人”了。二十年了,距离那场灾难已经过去了二十年,装作闭目塞听、维持所谓的“乐观判断”都已经没有意义。
凌衍之还记得二十年前的夏天,姐姐躺在凉席上,身子发出一股古怪的臭味。他叫不醒她,于是费力地打来凉水,替她擦拭身子,可臭味久久弥散不去,直到有虫从她的鼻孔里爬了出来……他吓得大叫,冲到街上想找人帮忙,却只见到满街慌乱惶急的男人,叔叔,哥哥,伯伯,大爷,哭泣着唤着妈妈的男孩……整个城市的色调是一种近乎压抑的灰,好像世界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颜色。有一个大哥哥抱着一位阿姨从他身旁撞过去,女人细长的手和修长的脖颈向外仰着,嘴唇上鲜艳的红色正剥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