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看了她一会儿——先前还不满她不解常识,在演武场上如鱼得水。此刻她如寻常闺秀般娴静规矩了,又觉着她是不开心。才要逗她玩笑起来,便瞧见外头有人来。待看清来人,便也放心下来。
忙就打着帘子指给她,道,“姑娘快看,二公子寻您呢。”
雁卿果然就将烦恼事给忘了。立刻就又跪坐起来,大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外去。待看见鹤哥儿,便挥手道,“二哥哥,我在这里。”一面说着,已经风一般推开车厢门。外头自然有仆役接着她,雁卿就道,“快牵我的马过来。”
脸上已尽是欢喜之色。
墨竹便又笑起来——到底还是雁卿。因鹤哥儿骑马来送,她就非得骑马去迎。
便叮咛,“您慢着点,二公子这就过来了。”
待鹤哥儿来时,雁卿已好整以暇的坐在马上。因要坐车,身上已换作少女打扮。她原本就生得娇嫩,粉白色的披风一裹,越发如晓花之色。那点子飒爽也尽都盖住了。只双眸清黑,如有星光,看得出精神来。
待鹤哥儿纵马过来,瞧见她这模样,便知道是新从车上下来。就道,“你就不能稳稳的坐一会儿?”
……他就是不肯打个不那么讨嫌的招呼。
好在雁卿也习惯了他的风格,只眉眼弯弯的笑道,“二哥哥。”又道,“我本来要去找你的——阿娘不让。”
——此刻鹤哥儿他们已和士兵们混在一处了。人多且杂,又都是荤素不忌的粗人,林夫人自然不会让她过去。
鹤哥儿便道,“早想到了。这不就来送你了吗?”
他往旁边一望,雁卿跟着看过去,才见谢景言也来了。正目光明亮的含笑望着她。雁卿先是一喜,随即便又一愣——因想到了答应元徵的事,此刻便略有些不自在。
这两少年逆光而立,雁卿对面尽是辉煌霞光,十分的晃眼。便不去看人,只垂眸招呼道,“三哥哥。”
她脑中满是谢景言骑射时的模样,其实唇边就有许多话,分明是兴冲冲的想说的,可都说不出来。竟就无言了。
鹤哥儿和谢景言就一对视。
片刻后鹤哥儿道,“我来送你,你就没句话对我说?”
雁卿才忙回过神来,道,“营帐都扎好了吗?我听墨竹说山里有野狼,夜间会结群袭人。二哥哥你们要留神。”
鹤哥儿便笑道,“不用担心,真有狼——刚好猎来吃肉。”
☆、41第三十七章 下
雁卿轻笑道,“二哥哥真威武。”
鹤哥儿便抬手掐她的腮帮子,“奉承我也没好处可拿。”
话虽如此,还是从谢景言手里接了只兔子渡过来,道,“给你的。抱得动吗?”
那兔子不过巴掌大小,卧在他手臂上缩作一团。胆子小得很。雁卿去接时它扒着鹤哥儿的手臂不放,待落到雁卿手里了,就立刻又转而扒住雁卿的手臂。雁卿就抱稳了它,轻轻的顺了顺它的脊背,略作安抚。
“它真小。”到底是小姑娘,天生就抗拒不了这种毛茸茸、暖乎乎的小团子。雁卿忍不住就拨了拨它的长耳朵,那兔子便往她怀里蠕了蠕。雁卿的眸光立刻便晴柔如水波,已将先前的尴尬忘记了。
鹤哥儿和谢景言见她如此,便都松了口气。鹤哥儿便道,“喜欢?”
雁卿便仰头笑道,“喜欢!”
那笑容灿烂又诚实,鹤哥儿反而不服气了,就嘀咕道,“有什么好喜欢的啊……又不能骑,又不能放出去咬人!”
——你看分明就是他送的,结果他又给贬得一文不值。雁卿真觉得她二哥哥别扭极了,就反驳,“可是它很可爱啊。”
鹤哥儿道,“可爱能当饭吃?要我说,与其浪费粮食养着它,不如烤的金黄油滋的下饭,那才是它的好归宿呢。”
雁卿便将兔子抱紧了,离他远些。道,“以后不许你来看它。”
“我还不稀罕看呢。”鹤哥儿盖棺定论。片刻后又参与道,“既要养着它,便给它取个名号?我看叫下饭菜便十分贴切。”
雁卿都要炸毛了!
谢景言在一旁笑得肩膀都在抖。他倒知道这就是他们兄妹间友善的方式,并不打断。只看雁卿被欺负得狠了,才出言维护道,“能博伊人一笑,便已比你说的那些什么能骑、能咬、能吃有用多了。”
雁卿才要附和,脸上却立刻就飞红了。
她虽有两个兄长疼爱,然而鹏哥儿寡言,鹤哥儿别扭。又有月娘做伴,和元徵交好,可因这两人都纤细敏感,素日里多是她去俯就。她倒是习惯引旁人解颐宽心,却从未想过“博笑”之说会用在自己身上。
便觉着很不好意思——似乎她令谢家三哥哥担心了。
再想到自己答应了元徵要疏远谢景言,就越发愧疚起来。
谢景言开口就对雁卿说出了很帅气的话,且分明又将雁卿弄得尴尬了,鹤哥儿心里真是越发想削他。
谢景言却仿佛并未察觉,又笑着对雁卿怀里的兔子道,“就叫‘下饭菜’了对不对?”
雁卿才愧疚起来,听闻此言,唰的又炸毛了,“才不叫‘下饭菜’,叫……呃,雪团。”被欺负得眸光都湿漉漉的了,就强调般等着鹤哥儿和谢景言道,“它叫雪团。”又耐心的叮嘱雪团道,“雪团,要离它们远些,记住了没?”
谢景言便笑吟吟的看着她。
时候不早,他们还要赶回去扎营,鹤哥儿便也不欺负雁卿了。道,“原本就是抓来下饭的——要吃早就吃掉了。”他性子确实是有些别扭的,因雁卿说喜欢,他便不掠人之美,又拿眼神一指谢景言,对雁卿道,“是他给你留的。”
雁卿就一顿,望向谢景言。谢景言便无笑吟吟的道,“还要多谢你去助威。校场上也无旁的东西,就借花献佛了。”
雁卿便又垂了头——谢景言还记着她,要说她不欢喜那是骗人的。
她也隐约也察觉到,先前的话是谢景言故意逗她,免教她局促的。心里自然很感动。又想——谢家哥哥宽厚耐心,分明别无他想。她和元徵却为些许小事别扭,真是自寻烦恼啊。便已悄然释怀,反而暗笑自己纠结。
心里云开雪霁,笑容便又明灿耀人起来。就仰望着谢景言笑道,“三哥哥最后那一箭真是英俊极了。回去我就求阿娘教我射箭,一定要学得像三哥哥射的一样好。”
谢景言见她笑容无垢,眸光便一柔,笑道,“若林夫人无闲暇,你也可以问我——些许皮毛我还是能讲授的。”
鹤哥儿当即就给他截断了,道,“有我和大哥在呢,皮毛也轮不到你教!”便对雁卿道,“有问题找我,别听他乱说!”
谢景言但微笑而已。
雁卿也眉眼弯弯的笑起来——有大哥哥、二哥哥,如今又多了个英俊可亲的三哥哥,大姑娘自然是欢喜的。只是惋惜元徵不喜欢谢景言,这份欢喜她便无法同他分享了。
比起谢景言,她心里确实和元徵更亲近一些。她将自己的心对元徵打开,是真的事事都要同他分说。可如今到底有一处要小心的关上,免叫元徵触见而生不悦了。
时候不早,林夫人叮咛好了赵文渊,终于回来。鹤哥儿和谢景言送过她们,便也往营地去。
待上了车,见雁卿膝盖上卧着一只兔子,自然就猜到是鹤哥儿和谢景言所赠。林夫人熟知谢景言年幼时的品行,且和他父亲十分投契,天生就对谢景言存一份亲切和欣赏。虽隔了七八年没见,也依旧对他很放心。
——有道是三岁看到老,谢景言幼时如彼,凡不长歪或是走上歧路,定然就是个英俊有为的好少年。
何况今日谢景言在演武场上的表现也十分出众。
便不多过问,只道,“回家去要问过你阿婆再养。”
雁卿道,“喏。”
旅途无事,雁卿抱着兔子看书,林夫人想着心事。一时走神,就相看自家闺女。
雁卿模样确实没月娘美,但胜在娇嫩。皮肤白,面颊透粉,微微带些婴儿肥,令人看着便想团到怀里去。眉眼生得也秀美,眉清而长,眸黑且润。行止也好,端坐读书的模样婷婷如蔷薇倚窗盛开。
许是膝上雪团似的兔子添色,这一日雁卿看着似乎很是娴静柔婉。
已有些大家闺秀的模样了。
林夫人心里便十分自满。然而一时想到楼蘩,就又起了些忧思。
——这样的世道,女人的出路是狭窄的。且不说雁卿素来有些痴性,便如楼蘩这样聪慧美貌的女人,到底也还是妥协回归,要面临京中的品评指点、流言蜚语了。
☆、42第三十八章
赵世番因朝中有事,这一日并未去观看演武。夜间相聚,林夫人自然就要和他分说演武场上一应事宜。
虽则赵文渊才刚回到长安,又是头一回主持演武,但有林夫人从旁扶助,赵世番也并无什么不放心的。也就一听罢了。听林夫人提起楼家女来,便明白是要给赵文渊说亲,就道,“你和阿娘看着好,自然就没差。只是三郎性子左,还得他自己愿意才行。”
林夫人就笑道,“光三郎愿意还不成,也得楼娘看得上他。”
赵世番就一怔,片刻后想到楼氏女那些传言,便也笑起来,道,“是了。也得她看得上才行——这二人倒是左到一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