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继续面面相觑地等在山下,元昶有些不耐烦,和燕七道:“你大伯是不是破案成瘾?雷九那蠢货分明是自己作死,让他往东他偏往西,失足跌下断崖,怎么又跟案子扯上了?还想着今儿带你好好玩一回呢,等他们把这事儿弄清楚,天都黑了!”
“我倒觉得,就算是他再任性,知道帷帐后是断崖的话也会小心翼翼的吧,”燕七道,“如果好奇想知道帷帐后是什么情形,一般不都应该是站在帷帐外面,然后伸手掀起帷帐往里看吗?哪会有人看也不看就直接掀了帷帐往里走的?”
“说得是。”武玥在旁边连连点头,“小七这么一说,此事还真有点可疑呢!难不成是有人在后头推了他?”
元昶摇头:“听到他坠崖的惨叫后我立刻就冲过去了,如果当时有人在他身边的话一定会被我看到,而且附近根本没有可容人藏身的地方,除非有人藏进旁边用来如厕的帷帐里,然而通往那茅厕的路窄得很,只能容一个人通过,茅厕里也只能供一个人站立,方才众人不都是等着一个人去了回来然后第二个人才能再去的吗?两个人一起去的话,第一茅厕站不下,第二身体交错时也很不便,所以我倒觉得,雷九摔下崖的时候那个地方应该不会有其他人在。”
“呃,这么说来,雷九还是自己失足摔下去的啰?”武玥道。
“没错!”元昶一点头,瞟向燕七,“你觉得呢燕小胖?”
“哦,我只是觉得,一个从小养在外面的王府血脉,无名无分,无权无势,一旦被承认,一旦即将拥有曾经渴望和梦想过的一切,一定会比任何人都怕死。”燕七看向雷九公子尸身腰间系的那一大串金坠子玉挂件,那是一种恨不能将到手的富贵荣华全都显摆在身上的迫切,是想要将自己见不得光的过去和尴尬身份洗涮抵销掉的极端表现,是对自己彻底翻身成为人上人后扬眉吐气的炫耀宣告——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怕死,死了,梦想了多年才刚刚得到的一切就会失去,他怎么会甘心?
一个比任何人都怕死的人,明知那红色帷帐后面有危险,又怎么可能会因为好奇而非要以身涉险呢?
几个人正说着,就见有人从那山上下来,和众人道:“燕大人请方才在山上的各位前往山顶,有话要向各位问询。”
众人只得依言重新往山上去,见燕子恪乔乐梓和世子并几个家下正等在那亭子里,待众人进亭站定,乔乐梓方道:“有劳诸位了,请诸位上来,是想重现一下事发当时的情形,据诸位所言,在下山之前,诸位是轮流去山头北面如厕的,那么就请大家依照当时的顺序给本府报一下吧,哪一位是第一个去的?”
就有人应了一声,乔乐梓便问:“进入那茅厕时可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形?”
“没有。”那人想了想道。
“红色帷帐附近呢?”乔乐梓又问,那人依然摇头。
于是又问第二位是谁,及复述前两个问题,一直问到了武珽,武珽如厕回来之后下一个去的就是雷九公子。
“我什么都没有发现,”武珽答道,“不过我倒是揭开了红帷帐看了看,而后又重新放好回了亭子。”
“你——”世子在旁闻言既惊又怒,“你没事去揭那红帐做什么?!定是因你动过了那帐子才导致我儿不慎摔下崖去!你——你与我儿偿命来!”
武珽立得笔直,面对世子之威脸上丝毫不见惧意,只淡声道:“不知世子可去山后看过了,即便我动过那帐子也不影响别人走路,九公子不是七八岁的娃儿,对于已知的危险应有判断能力,何况我要怎么动那帐子才会让九公子落下崖去呢?”
“自是因你动了那帐子,使我儿生出了好奇,他过去一揭那帐子,脚下一滑就不慎落下崖去,即便你非故意害人,我儿也是因你而亡,你也须负间接责任!”世子怒喝道。
“若是好奇也能算做个理由的话,那么在断崖处设红帐引起我好奇的人,岂不也要负责任?”武珽毫不退缩地回道。
“好个黄口小儿!竟敢如此与本世子说话!你爹是谁?叫他来!”世子气得须眉倒竖。
“说到设红帐的人,”一个淡凉凉的声音忽然插过来,打断了世子的咆哮,“我倒想知道是贵府哪一位出的主意。”
“燕子恪!你的意思难道是想将责任全都推到我府自己人的头上?!”世子暴怒。
“哦,责任是谁的,自然要谁来负,”燕子恪不紧不慢地道,“我所好奇的是,那处断崖本是掩映在山藤野蔓之下,若不细看,很难发觉,是谁第一个发现这里有处断崖的?既发现了断崖,为何不将周围藤蔓略做清理,使断崖口显露出来,好令人更容易看见,反而仍使那藤蔓遮在上面,如此岂不是易令不知情的人踩上去么?”
“用红帐隔开了难道还不够明显?!”世子怒道。
“然而除了红帐,还有一处用来做茅厕的绿帐子,倘若知情人不事先说明,怕是不会有人知道红帐和绿帐子的后面是断崖还是茅厕吧?”燕子恪的目光落向雷八公子。
雷八公子就道:“事先我已提醒过了大家,红帐后是断崖。”
“所以雷八公子早便知道那处有断崖对么?”燕子恪好像并没有将他的话听进耳里,只一味揪着一个让雷八公子感到不快的话头追问,“那么当初是谁第一个发现这断崖的?”
雷八公子眉头微皱,冷淡地道:“是我与三哥四哥。”
“这岛本是无主野岛,三位是基于何等原因上得此岛的?又是因何登上此山从而发现断崖的?”燕子恪一连串的追问令雷八公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燕子恪!你究竟想怎样?!只管拿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在这里拖时间,莫不是以为本世子不敢将你如何?!”世子再也摁捺不住,伸臂便要让家下上来拿住眼前这个用他爱子殒命之事胡闹的混蛋。
燕子恪立在亭栏边,眼尾轻挑地看向世子,夕阳金红的光在那双黑瞳子里映成两粒耀眼的金芒,仿佛是生了火眼金睛的一匹狼,用妖野残冷的目光审视着面前的猎物。
“我想怎样?”这狼凉悠悠地从白牙里吐出话来,“很简单,不过是想要找出那个害死雷九的凶手罢了。世子莫非不想?”
“你说什么?!”不仅是世子,在场众人齐齐一惊,“你的意思是——我儿当真是被人害死的?!”
“我方才让人在断崖壁上细细查了一查,”燕子恪的声音在屏息凝听的人丛中听起来异常凉薄,“发现了几处烧焦了的藤蔓,由此可知,这断崖,并非天然就有,而乃人为制造。”
“制造断崖?!怎么制造?”世子追问。
“火药炸山。”燕子恪吐出四个字。
“开什么玩笑!那得需要多少火药!何况火药从何而来?朝廷明令禁止民间私贩火药,这东西根本没处买去!”世子根本不能相信。
“再说烧焦了的藤蔓也可能是被雷劈中的原因,前一阵子不是说夜里打旱雷了吗?”有人聪明地接了话茬道。
“断崖的崖壁没有风蚀雨淋过的痕迹,”燕子恪全然不理会众人质疑,只自顾自地往下说,“崖石断裂后产生的石粉石灰都还干净得很,显然这断崖是新出现不久;火药无需从民间购置,礼亲王爷大寿,据说准备了上千斤烟花炮仗预备夜里燃放,且此岛上山石质地松脆,不需要太多的火药亦可轻易炸碎石块。至于旱雷,呵呵,旱雷多发于炎夏,钦天监夜夜观测并记录天象云图,究竟传闻打旱雷的那几日夜里云象如何、是否有雷,去钦天监一查便知。”
“……简直是无稽之谈!你的意思是,有人用火药在这野岛上炸出个断崖来,意图谋害我儿?燕子恪,胡闹也要有个限度!你倒是说说看,那凶手是如何敢肯定我儿会跑到这无主的野岛上来的?难不成他是我儿腹中蛔虫?”
“在回答世子的问题之前,我想先请雷八公子回答我方才的问题,”燕子恪只看着雷八公子,“这岛既是无主野岛,令兄弟三位是基于何等原因上得此岛的?又是因何登上此山从而发现断崖的?”
雷八公子淡声道:“因着祖父寿辰,我兄弟想着今日宴客总要让大家玩得尽兴,附近的湖岛往年早已游遍,便划了船向着更远些的地方搜寻了一番,见这岛上风光还算宜人,因而便上岛来探了探地形,此山是岛上最高的山头,在山上建亭是为了可以令客人纵览全岛风光,我兄弟是上山来探路时发现的那处断崖,便嘱咐工匠用颜色醒目的红帷帐将断崖处隔离开来,以免发生危险。燕大人,请回答家父的问题,敢问凶手是怎么断定今日舍弟必会到这岛上来的?又是怎么断定舍弟必会上这山上来?更是怎么断定舍弟一定会跌落这断崖的?燕大人,您百般阻挠我等尽快安置舍弟尸身,已是对敝府及逝者极大的不敬,若此事最终不能给敝府一个合理的解释,敝府决不会与燕大人甘休,哪怕是上金銮告御状,敝府也要誓与燕大人你理论到底!”
“正是如此!”世子亦在旁横眉竖目地附和儿子,“燕子恪,你敢不敢拿你顶上官帽做保,倘若最终证实你此番所为实乃无中生有、胡作非为,便自行摘下这官帽、辞去官职,以此给敝府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