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羽纶不动声色地道:“何止呢,你知道我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原来的名字?”晓岚好奇地问:“你还有几个名字啊!”
张羽纶说:“我是上小学的时候改名的,我原来的名字,叫张国荣。”
晓岚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什么,张国荣?”
张羽纶显得颇为无奈:“谁叫我们生在七十年代,你去翻翻电话本,叫国荣的没有上千也有八百,偏我还姓张,全国人数最多的姓,电话黄页上,叫张国荣的起码十几个,我出生的时候,我爸哪知道还会有个歌星叫张国荣啊!”
晓岚扯了张纸巾拭拭眼角,笑得眼泪都差点出来:“那后来呢,怎么改成了现在这个?”
张羽纶说:“我上小学那会儿,被同学联手欺负,说‘就凭你长得那个样儿,也配叫张国荣’,只好哭着跑回家,说不改名就不上学了。结果我爸那会儿跟人学书法,在家狂练那首苏东坡的《念奴娇》,天天念叨着‘羽扇纶巾’,于是就改成这个名字了。”
晓岚知道张羽纶的父亲自退休以来,狂练书法,几乎是见人就送自己的墨宝,于是客气了一句:“张董对书法和诗词还是挺有研究的吧!”
张羽纶笑了:“有什么书法和诗词啊,晓岚我私下告诉你吧,他练来练去,除了‘大江东去’就是‘怒发冲冠’,两首词练了十几年,见人就送一张,我们家以前垫椅子擦桌子,甚至上洗手间了纸不用,都用的是他那‘大江东去’之类的废纸。”
晓岚笑得直摇头,这个张羽纶刻薄起自家老爹来,真是半点都不含蓄啊。
张羽纶又说:“我直到十八岁以后,才知道可以去改名字,结果派出所告诉我,一过十八岁,名字不准改,嘿!”
“张羽纶挺好的啊!”晓岚很昧着良心地夸这个拗口的名字。
“好什么啊!”张羽纶提起往事还是很愤愤不平:“结果我没过多久,同学说,你不冒充张国荣了,你冒充张雨生的弟弟!”
晓岚彻底服了:“天哪,你还真是跟港台歌星纠缠到底了!”
张羽纶嘿嘿一笑,颇为不平地说:“这能怪我吗,名字都是我爸给起的,被人笑话的却是我。你还别说,他自己的名字先跟港台歌星纠缠了。”
晓岚细想了想,富成鞋业,天哪,张富成——郭富城?
结婚了
晓岚被张家父子的名字笑得肚子直疼,直到偶见张羽纶虽然在开着车,却在等红灯的空隙偷偷用眼睛余光在看她,不觉得由了笑容,心中暗忖今天笑得实在太多了一点。
她这次回北京,从各方面实在是被打击到了,因此回到鹿州,虽然工作上尚算顺利,但是这么高的月薪,反而让她一种不安全感,感觉随时这个俱乐部就会结束,她随时还会回到北京去似的。
人真是从贫困到安乐易,从安乐到贫困难。晓岚有点自嘲地想,自己还真是如大姐所说的堕落了。
大姐晓仙不能理解晓岚的选择,对于她来说,孩子都是天使,妹妹居然选择去侍候一群阔太太吃喝玩乐而不愿去照料一群可爱的小天使,实在是她无法理解的一件事。
在这种气压下,晓岚的心情自从北京回来,就一直不太好,虽然每天笑脸迎人,但是象今天这种放声大笑,却是好久不曾有过的了。
她忽然莫名地觉得一阵不安,只得转变了话题说:“张总还要跟朋友约会吧,谢谢你送我,如果赶时间的话,前面就是比较热闹的地方,我可以自己叫出租。”
张羽纶听得她不动声色地又改了称呼,心里有点微恼,他自接手企业以来,也从未有女孩子这样无视过他的殷勤,也暗暗起了好胜之心,手中放慢了车速,说:“晓岚,要说谢谢的应该是我才对,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了,一直想着请你喝杯咖啡,正式向你道谢呢!前面有家咖啡屋,我们过去坐一坐吧!”
晓岚有些诧异:“你不是约了朋友吗?”
张羽纶笑了:“那是我怕我妈吃完饭后又要念叨,所以找个理由逃出来。这几个月我妈天天在我们面前说你的好话,念得我对晓岚这个名字就像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所以一见到你就感觉象是熟人一样,你不会觉得我唐突吧!”
晓岚硬着头皮说:“没什么,是方姨太客气了!”
说着,张羽纶已经将车子停到了路边,这边自己下车,绕道去了右边,给晓岚开了车门,作了一个“请”的示意。
进了咖啡厅,张羽纶又先开了门,拉椅子先请她坐下,他是自英国留学回来,这一套绅士手段放出来,实是每个女人都受用得很,晓岚又是一个讲究细节的人,更是给他高打一分。
前头说到方菊英自从企业退下来以后,再加更年期症状,一时脾气暴燥,时时迁怒于人,在家中张富成和张羽纶父子更是成了她的发作对象,又加上身体经常左疼右痛的,害得张家父子视回家为畏途。
没想到这几个月,经常出去在俱乐部坐坐,竟是脾气也好了,整个人气色也好了。在家时就经常提起俱乐部那个小姑娘江晓岚是如何如何地好,张家父子听得耳朵出油,张老爷子不禁取笑道:“你这么喜欢她,不如让她给你当儿媳好了!”
这话却像是忽然点醒了方菊英,过了几天,正好俱乐部里的八个股东也在开会商议晓岚的事,大家对晓岚的工作很满意之余,又想着最好给晓岚在本地介绍个男朋友,让她嫁在鹿州,那就不用担心她忽然做到一半,又跑回北京去了。
方菊英连忙自荐自己的儿子,众人一合计,都觉得挺不错,因此才有了方菊英借口请晓岚吃饭,实则促成张羽纶和江晓岚的见面之事。
张羽纶对于这件事是不以为然的,他断然没有想过会因为母亲喜欢一个人而要牺牲自己的终身,虽然当着母亲的面唯唯诺诺地应下了,待得母亲真把人带来了,他立马就想开溜。
然而就在他油腔滑调地同母亲打着哈哈的时候,却看到那人一转头之间,阳光斜照在她的脸上,一侧有阴影,那一刻他竟然感觉有陈逸飞油画中走出来的古典仕女质感。
神差鬼使般地,他立刻转变了话风,留了下来。
然后,借着感谢她为母亲所做的帮助,张羽纶一次次有意无意地出现在晓岚身边,请她喝咖啡,请她吃饭,慢慢进而借着来接母亲的机会,从顺带接送变成专程接送。
于是乎水到渠成,三个月后,张羽纶和江晓岚结婚了。
娘家人
在别人眼中,江家总算高攀,可实事上对于这门婚姻来说,江晓岚娘家却也未必见得别人想象中的求之不得。
江父江母都在**大学的附中任职,但并非教师。在六十年代后期那个特殊的时代,江父因为是根正苗红的贫苦工人,被派驻到**大学附中任工作组成员,自然,学校原来的老师都已经“靠边站”。但为人厚道又因为自己目不识丁,而对文化人有一种莫名崇拜的江父,对那些老师都很照顾帮助。因此在那股风潮过去后,其他工人兄弟撤出校园时,江父却被以电工的名义留了下来。不久之后,因为江家上有老下有小,连家庭妇女的江母也进了学校当勤杂工。
在这样一片充满了“有学问”的氛围中,虽然因贫而失学的江父江母不仅勤勤恳恳干活,更是把文化课从扫盲开始学习。晓岚童年就在校园和教工宿舍间长大,从小就看到父母捏着铅笔同她们小孩一起背书写作业。父母的身教往往比言传更为重要,江家姐弟从小学习就非常自觉努力,尤其是大姐江晓仙,几乎从小到大都是班级里的前三名,哪怕高烧生病,考试成绩也从未掉到第四名过。
哪怕起点再低,可是天道总是酬勤的,两夫妻努力的付出并没有白费,多年后的江父已经从电工升为学校的总务主任,江母也由图书馆清洁员而成了图书馆管理员。
所以江父此生最大的恨事就是虽然身在学校没能当过教师,甚至连江母也曾经在人手紧缺时任过一小段时间的思想道德代课老师,江父却从来没能够登上过教桌捏过粉笔。
人总是缺什么想什么,所以江父虽然不曾当过一天文化人,但那颗追求清高的心比真正的文化人来得更热烈。在江父看来,世间最好的职业莫过于人民教师,最大的希望就是子女们个个都当人民教师,连配偶也要找人民教师,顶好连江家的第三代不管孙子外孙也都培养成人民教师,那于他才是老怀大慰,足以骄傲。
所以当江晓岚第一时间把自己的婚讯打电话告诉江父时,江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晓岚啊,你是真的想清楚了吗?婚姻最重要的是感情,这是一辈子的事,不要为了一时的虚荣心而迷失自己。金钱是身外物,人一日不过吃三餐,住不过一张床。一定要找一个人生观相同的人,这样以后才不会后悔……”晓岚隔着电话,哭笑不得地听着江父足足上了近一小时的政治课,才听得他老人家终于说:“不管怎么样,你要结婚,做父母的,当然是高兴的!”
这次结婚前,张家三口曾经亲飞北京向江家提亲,当然见面地点并不在类似于“七十二家房客”似的江晓岚从小长生的老教工宿舍,而是在晓仙两夫妻刚刚分配到的四十多平方新宿舍里。天子脚下的老北京人,再穷也是要维持自己体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