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母去得早,我将你接来时,你才六岁,我也没有妻儿,便视你如亲生的一样。不论郑侯如何客气,我都会为你另备上一份妆资。燕阁啊,一旦嫁了人就不可像在家里一般任性,知道吗?”
周仁钧枉自语重心长,周燕阁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待话音一落,便冷哼了声:“郑侯与夫人素来厚待燕阁,诚心虽不假,却怎么在这当口作兴起来了?一定是那个裴云安背后弄鬼!她因我亲近二哥哥,便心存嫉妒!”
周仁钧自然知晓裴云安是谁的名号,忙道:“她是你师兄之妻,又是高门之女,何必与你过不去?休得胡言!”
“叔父!你既将燕阁视作亲生,怎么不问问我喜欢谁?不把我嫁给喜欢的人?”周燕阁憋了一天的气终于压不住了,“我与师兄青梅竹马,我不想嫁给别人!”
“你!”周仁钧瞪大了眼睛,只觉脑后轰声雷动,“你简直太糊涂了!郑家的厚爱不过是他们为人宽和,你怎么能有此非分之想呢?!郑氏天下甲族,又岂是寻常人可以高攀的?”
周燕阁素来自视甚高,断然不服:“那叔父不是做了他家两代人的师长吗?燕阁如何不配?”
周仁钧儒门之人,尊卑礼教便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他亦不会松口:“齐大非偶,门第悬殊,岂能永结秦晋,相偕白首?你纵攀入高门,势必受人闲言,不得和睦度日,又何苦来?”
“别家高门或许会看轻燕阁,可郑家不会!看在叔父的面上也不会!”周燕阁痴恋已久,除了固执,便只是固执。
周仁钧长叹顿足,更觉侄女冥顽不灵:“你师兄已有良配,你想再多也无用,说再多亦枉然!”
这话固然切中要害,但周燕阁只稍一失神,眉眼间又拧出一股狠劲:“那燕阁不求正配,甘与师兄为妾!请叔父成全,去与郑家言明,让他们不必另选人家!”
高门为妻尚且艰难,何况是地位低下的妾呢?周仁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既痛心,更羞耻。
然则,周燕阁未必真肯屈居人下,不过是走投无路,另寻了条窄道。她自信,美貌胜于云安,与二郎相识久于云安,便失之名分也必能收之情分。而情分有了,鱼与熊掌或能兼得,也未可知。
“郑侯夫人选定男家之前,你半步都不能离开闺房!”周仁钧抬手指向内院,不再留任何余地,即又招来小婢数人,监管侄女回房。
“燕阁誓死不嫁他人!”
周仁钧不肯,周燕阁亦不能自向郑家请求,于是丢下一句分量相当的话,神情毅然地回房去了。
堂厅安静下来,夜也深去一更。周仁钧无法释怀,一下跌坐在地,一位老仆人赶来扶持,却也被他遣了出去。
“我周仁钧有生之年,难道还要经历一次这样的事吗?!”
周仁钧忽作痛呼,一手抚膺,一手捶地,万般颓丧。未及走远的老仆人见了,吓得脸色一白。他不知家君所为何事,更不知“还要经历”是何意。
第23章 决狐疑
“所以,你为何半夜偷看我的书?”
一清早醒来,二郎还没来得及为昨夜和好之事高兴,就被云安当头质问。小丫头抱臂斜晲着他,一副不交代不罢休的架势。
二郎似乎不大好意思说,嘴巴抿着一丝尴尬的笑,两眼眨巴着,投去乞求的目光:“你饿不饿?”
云安轻哼了声,岂不知这人是想试图蒙混,道:“你说不说?”
“我……”二郎权衡不下,想交代,身子却先挪后了半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书,但你看着喜欢,我就想看了也来讨你高兴。”
二郎说着脸上便挂不住,一阵发热,云安听来也觉得太不像他的作风。自然么,他这样端正长大的世家公子,哪有机会看见这样的杂书?既如此做,却又令人好笑,也,心酸。
云安叹了声,将自腊月来的种种心绪都放下了,道:“我难道是存心要和你过不去吗?你不想这根源所在?”
二郎见云安如此认真,心气猛提,蹙起眉头:“长嫂已告知老师为燕阁议婚,我也从来不曾与她逾越。你放心,郑梦观此生只会有你一个妻子。还是濡儿点醒了我,她说,凡为婚姻便是一辈子。”
云安不可谓不动容,尽管二郎一直以来都待她很好,但这几句话却得来不易。然而这只是第一层。
“在我心里,她是一座大山,现在大山移走了,还有一座小山。二郎,大哥为你谋职,你却来让我决定,其实就是因为你不愿意,是不是?”云安将第二层窗纱推到了二郎面前,只待他动一动手,自己捅破。
“那你想不想知道,我因何不愿?”二郎深切地望着云安,放在膝上的两手不觉握紧。其实,若真拿山去比方,在他心里,周燕阁连一方土丘都不算,而他将说的,却似一条连绵的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