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庭置若罔闻,笑得又冷又渗人:“大局,是吗,父亲,您的功勋,来的真有那么清白吗,当年率兵突袭敌军大帐的人,根本就是另一个人,涉澜江的大军凯旋,与您可有半分关系?”
“胡说!”他猛地站了起来,重重的一拍桌案,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胡说什么,怨恨家人也不必如此胡乱污蔑,孽障,简直就是个孽障!”
兰庭眼眶中隐隐含泪,冷笑不止:“我当然不是怨恨您,我是来告诉您,报应不会不来的。”
她至死都想不到,涉澜江要他们命的人,不是敌军,不是天灾,而是她的父亲。
卑劣又懦弱的父亲,她曾经那么多次看着别人的父亲,设想过自己的父亲,该是个什么样子。
也许他只是个市井间的平头百姓,做一些小生意,或者背朝黄土面朝天,每日为了生计而辛劳,他总该是个温和的好人,手上是干干净净的,做人是无愧于天地的男子汉。
无论是薛珩,还是陆崖,亦或者他的其他同袍们,他们都是忠勇又坦荡的,
然而呢,那么多的士兵,他们被自己信任的、期盼来的将领,下令关闭在城门外,任由他们变成了一具具的尸体,尸骨成山,血流成河,染红了涉澜江。
甚至有人至死,还抱着才救回来的孩子,一箭穿心,死不瞑目,如同尘埃一样的百姓,明明是在等待着拯救他们的人。
过去了这么久,兰庭以为,自己不会再轻易为此流泪了。
可是她错了,无论过去多久,哪怕很多细节已经模糊不清,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生天。
只要想起那些人和那座城池,你依旧无法抑制,这种无边无际的悲恸。
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是她的父亲,她身上流着这样人的血。
所谓的豪族勋贵,果真是尸位素餐,不可饶恕!
“父亲不说的话,我会查个明白。”兰庭纵然恨不得生啖其肉,还是按捺下了杀心,沉声问道:“我问您,四锦里的薛家,您记得吗?”
“你是说,现在的大都督府,还是那个抄家灭门的薛家?”谢桓果然记得很清楚。
兰庭格外冷淡平和:“这两个,没什么区别。”
“什么?”谢桓倏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对于兰庭的说辞,震惊不已。
怔忪过后,冰冷的笑意从谢桓的面上弥散开:“你的意思是说,十多年前的薛家和薛珩有关?”
兰庭吐字清晰且坚冷:“是啊,父亲,薛家案缺不了您的手笔吧?”
这就是她所发现的,另一个真相,薛家冤案,乃是庆安侯府领头促成的。
那一刻,兰庭彻底领会,什么叫冷到了骨头里,油然而生的巨大恐惧,将她迎头吞没。
“太好了,”谢桓突兀地发出一阵嘲弄笑声,他抬起手支着头,近乎乐不可支道:“不妨与你说明白,你所言不错,薛家案,我们也沾手了,那些信都被你拿走了,你这么聪明,即使为父写的再隐晦,想必你也看明白了。”
兰庭瞠然切齿道:“我自然看的明白,信就在薛家,他想必也看的明白。”
他是谁,自是薛珩了。
“我看你这丫头是疯了,为了别人查自家,”谢桓口中这么骂她,却没有生气,反而抬起手,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努了努嘴:“你去说啊,你去告诉薛珩,我就不信,你敢和他说。”
谢桓似乎是笃定了,她毫无疑问的会选择包庇谢家。
兰庭眉生厌怒:“你威胁我?”
“威胁你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除非你愿意和薛珩反目成仇,”谢桓毫不退让的盯着她,嗤笑一声:“从你出生,你就注定和谢家,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没得选。”
“再查下去,也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只会失去一切。”
谢桓说到最后,甚至昂起了头颅,傲然又自负,对于拉人上贼船的行径,他已经很是娴熟。
他甚至隐隐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在谢兰庭这个女儿面前,却总是不得不退让,他当然感到无比的屈辱。
如今,能够将失去的尊严,亲手一一拿回来,不得不说太舒适了。
兰庭的声音转而低哑:“为什么这么做,薛家和你有仇吗?”
“当然没有,但是,你得知道我们这些家族,好多早就不行了,要想起复,就得做点大动静,才能得以重用啊。”
许是憋了很多年,谢桓一五一十地与兰庭说明白了,他甚至带着浓烈的炫耀意味,这对外不什么光彩事,但是对于谢家来说,又是大大的好事一桩。
这才是真正的谢家,良知与自己的利益相比,太过一文不值。
“好女儿,千万别被人知道,要不然,咱们谁都跑不掉。”谢桓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渐渐充盈了笑意:“爹啊,可是盼着你,坐上大都督夫人的位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