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每个人都说完了,轮到她时,她也按着东山教的,说了几句。大哥把酒洒在坟墓上,大家集体叩头,烧了纸,祭奠就算完成了。
晚上吃过饭,大姐,二姐和二哥几家人都走了,东山和大哥大嫂坐在堂屋里说话,淑梅推说很累,独自去为他俩预备的耳房里休息。大哥的女儿给她打了一盆水,她用毛巾沾着把身子擦了一遍。
她学着大哥家里人的样子,把水泼到院子里,就皱着眉头去上厕所。下午回来的时候,她去过一次厕所,那个厕所其实就是地上挖了个坑,坑边放了一圈砖头,厕所已经半满,黑乎乎的一堆臭烘烘的粪便。她进去又跑了出来,最后自己跑到院子外面房后的隐蔽处解决了问题。
淑梅宁愿还去外面找个地方解手,可是外面一片漆黑,连个路灯也没有,稍有动静就是一阵狗吠,她又不好意思把东山叫出来陪她去方便,只好硬着头皮,屏住呼吸,跑到厕所里速战速决。
厕所的墙壁上挂着一盏三瓦的日光灯,幽暗的灰白色的灯光把一切都变成黑白的颜色。苍蝇和蚊子在她周围吵吵嚷嚷地里三层外三层,淑梅像一只快乐的老母鸡一般不断向后挥动双臂,赶走想要和她亲热的蚊虫。
三下五除二解决战斗,淑梅小跑着回到屋里,连厕所的灯都忘了关。天气很热,她出了不少汗,可她忍着渴不敢喝水,怕晚上要起夜。
洗完手,上了炕,她把蚊帐放下来。蚊帐是那种棉纱的,很厚重,放下来以后又闷又热,可淑梅实在是太累了,居然躺下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淑梅醒来的时候,听到此起彼伏地公鸡打鸣声,以为已经是早晨了,可是窗户上还是漆黑一片。东山睡在另一架蚊帐里,打着呼噜。淑梅从枕头底下拿出手表看,才三点半!
公鸡不是早上才打鸣吗,怎么这个时候就开始叫了?她记得小学的课文《半夜鸡叫》,那个地主周扒皮为了让长工多干活,半夜跑到鸡窝里学鸡叫。但是她现在有点怀疑那个故事的真实性,这里的公鸡三点半就开始打鸣了,还用跑去鸡窝学什么鸡叫?
屋外的鸡鸣声和东山的呼噜声彼此呼应,一唱一和,淑梅再也没办法入睡,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巴不得尽快离开这里回到城市。
明天她和东山要按他家里的规矩再次拜堂成亲。淑梅说都已经在城里办过了,回来请大家吃顿饭就行了。可东山不干,他说回家这次才算正式结婚。
“我把你娶到娘家算怎么回事,我又不是倒插门儿。”东山对她说。
“封建余毒。”淑梅心里鄙视东山的歪理,她觉得男人有时候就是喜欢认死理儿,尤其是他们这些乡下人,不过她懒得和东山争论,不就是再折腾一次吗,随他去吧!
不过随他去也没有那么简单,吃过早饭淑梅就在东山的坚持下,又穿上了那套桃红西服裙装,登上高跟鞋,东山叫她把假花也戴上。七月流火,天气闷热,没几分钟淑梅脸上的妆就被汗水冲花了,只得重新淡淡地画了眉毛眼线,施了一点口红。
东山的大哥请了个厨子,又有亲戚来帮忙,准备摆二十桌。天刚亮就开始在院子里煎煮烹炸,弄得满院子都是油腻味。吃喝前的大戏当然是拜天地,淑梅心里很反感这一套,但是东山说村里都是这样的,不拜天地没人承认他俩结婚了。
淑梅说咱们俩是领了证的,他们承不承认有什么关系。但东山不依,说那样会让家里人在村里抬不起头,弄得淑梅没法,只得就范。
她先去了村里一个什么亲戚家,然后上了东山来接她的披红挂绿的驴车,左绕右绕来到东山大哥家门口,炮仗几乎把她的耳朵都震聋了。她盖着盖头,被两个人扶着,过这个,跨那个,然后就是跟着主事的吆喝拜了跪,跪了拜。
有不少人围观看热闹,好多孩子围着她跑来跑去,嘴里喊着新娘子,新娘子。有的干脆跑到她跟前,从盖头下面看她的脸,淑梅觉得自己成了动物园里的猴子。
她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又渴又累,她心里骂东山,骂他们这个村,骂这些陈规陋习,她心里只想赶快演完这场闹剧,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城里,回归文明!
入洞房的时候,她突然想,如果娶她的不是东山而是那个在部里工作的沉稳的小伙子,她就不用受这份洋罪了。可是有得就有失,小科员只能让她过波澜不惊的平淡的日子,而东山可以带她去美国,去看世界,去过电影里那样富足的生活。天下没有免费的宴席,她必须付出代价,做出牺牲。这么想着心里倒也不再觉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