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腿打战,浑身苏软。
……一堆烂泥都比她强。
车停在一条街开外的地方,这条单行道不允许停车。他没办法,只能一把背起她,咬牙切齿地说:“周安安,等你就醒了,我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一条街的距离,他背着她晃晃悠悠往前走。
她并不重,只是不老实,在他背上忽而唱着歌,忽而手舞足蹈,几次都险些摔下来。
陆嘉川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到最后她一乱动他就掐她小腿。
“啊!”周笙笙惨叫。
他恶狠狠问她:“这下老实了?”
没想到喝醉酒的女疯子天不怕地不怕,干脆一巴掌照着他后脑勺打下来,嘴里得意洋洋地说:“不老实又怎么样?啦啦啦德玛西亚,啦啦啦德玛西亚,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
居然还唱起稀奇古怪的歌来?!
陆嘉川想狠狠把她摔在地上,最好能摔清醒,可是潜意识里他清楚知道,不管她做出多么过分的事情,他也不会这么做。
因为舍不得。
就这么把她背在背上,他低头看着地上几乎融为一体的影子,有那么片刻,满腔怒火都冰消雪融,只剩下一片宁静坦然的温柔。
转过街角时,他的车已然清晰可见。
他不知不觉放慢了角度,没由来地盼着这条路能再长一点。
没有星光的夜,夜空里却明月高悬,温柔月光遍洒一地。不够轻柔的北风刮在脸上隐隐作痛,可负重的人与被小心翼翼保护的人都甘之如饴。
那个吵吵闹闹一整条街的女疯子忽然间又安静下来,小小声地问他:“那是太阳吗?”
他低头看着影子,背上的人伸出纤细的手臂指着夜空。
“……不是。那是月亮。”他轻声回答。
“哦,哦——”她重重地松口气,如释重负的语气,就连看不见她表情的陆嘉川也能清楚听出来,好像一场多么惊心动魄的危机刚与她擦肩而过。
下一刻,他感受到她双手合十不停朝拜,合拢的手一下一下触到他的背。
“拜托拜托,太阳公公千万不要出来……”她神神叨叨地重复着这句话,一派虔诚的语气。
陆嘉川又被她气笑了,反问她:“为什么不希望太阳出来?”
她回以一阵嘿嘿嘿的傻笑,没头没脑像是炫耀似的朝他说:“你管不着!”
伴随着这句“管不着”,她忽然把脸埋在了他的背上,完完全全没有一丝间隙,她的左脸紧紧贴着他的大衣。即使知道不是真的,他也仿佛感知到了她的体温,透过那厚重的大衣一路灼伤他的皮肤,抵达心底不为人知的角落。
他脚下一顿,也不再追问为什么太阳不要出来。
北方的树木到了隆冬已然变成光秃秃的枝干,黑魆魆的影子映在地上影影幢幢。哪怕有一轮皎月,地上也是一片惨白月光。
这不是一个多么浪漫可爱的夜。
可他背着醉醺醺的周笙笙,却忽然觉得这个夜晚宁静又美丽。因为人之一生,总会错过无数动人心魄的景致,譬如春日枝头盛放的花,夏日湖面荡漾的柳,秋日麦田连绵的浪,又或是冬日山间颤动的雪。
可是那些都不过是年复一年重复出现的景致,错过今朝,还有明年。
然而此刻却是不同的——他清楚知道在人的一生里,每一刻与心爱之人共处的瞬间都应该被刻在时光里,予以刻骨铭心的记忆。因为每一秒他们都在老去,每一年的他与她都会与前一年有所不同。
因为那人是她,他也便觉得这一夜变得生动起来,迷人起来。
而在他的背上,周笙笙轻轻将脸贴着他,哪怕天上没有星辰,她的眼里却有星光闪烁。
怎么办,她还是这样没有出息,依然无法将秘密坦然告知,哪怕借着醉意也说不出口。
在那无数瓶酒下肚之际,她不断问自己,是否真的要让他身处那样尴尬的境地:当她变成满面风霜的老人,当她变成面容稚嫩的孩童,当她变成自己都不愿多看一眼的丑女人,当她……他又该如何应对?
他是否真的愿意陪她离开安稳的工作与生活,一路颠沛流离?又或是停留在同一个地方,被世人指责私。生。活混乱,亦或直接被冠以“变态”的标签?
可是此刻,当他这样温柔地背着她,一路踏在寂静深夜里,她才意识到一个无法逃避的现实:哪怕那些窘境他都愿意接受,她也不愿意把他拖入这样无休无止望不见头的漫长旅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