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始终还是年复一年的失望着。
舒森走后,宋宴不顾得什么礼节,直接把人横抱在腿间,摁着她的后颈把人抱在怀里,另一只手缓慢而稳重的、一下一下的安抚她。
他轻声问:“怎么不想回去?”
舒澄清委屈死了,一开口,憋着一口气倾泻出来,幻成一成啼哭,“我没有。”
她不是不想回去,她只是不敢。
生子难产,一命换一命,是她害得舒家女儿命赴黄泉。
程渊之死,墙倒众人推,以前是浑身是罪,回来知道真相,肇事者不清理干净,她名字中的“澄清”二字仍是她的梦魇。
舒森第一次见她,是在孤儿院,她的处境连饭都吃不饱,他问她要不要回家,当时只觉得自己没有家了,随即对他摇头。马良的《坦白书》里写道:我认为人生的意义在于四处游荡流亡,其实只是在掩饰至今没有找到驻足的地方。可是贾平凹先生也说过: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骨肉血亲在她尚未知事的年岁离去,往后再遇到一行人,她实在不懂亲情是什么。
难道应该说她不会审时度势吗?不,她是因为太懂得审时度势,她甚至花了很多一段时间,才接受舒森跟她同一个姓这件事,因为她不想被淋的浑身发抖,还要被人质问为什么不带伞,因为程家已经是这样了,如果舒家也无法理解无法爱她,那不回去也好过回去。
说到底,她是对亲情这种情感退步了,怯懦了。
宋宴替她擦眼泪,一颗金豆豆擦一次,不厌其烦。
他的声音低沉,“澄澄,要不要听听我讲我妈妈?”
舒澄清抽泣着,停不下来,深呼吸来了个大喘气,嗯了一声。
“我在文家的时候,大家都喜欢我哥哥,包括我妈妈。小时候我上幼儿园,我哥上小学,明明幼儿园比小学学校离家里比较近,但我妈妈总是先去接我哥哥,然后才会来接我。所以我总是班上最晚走的小朋友,每天都是目送完其他小朋友回家后,等在幼儿园门口等我妈妈。”
“我也不喜欢她。可是当年我要跟舅舅走,她是唯一反对的那个。”
“临走前的那天,我被她叫到书房,她只跟我说了两件事。她说宋家是很危险的,让我听舅舅的话。她还说,去了宋家,就不要叫文释了,叫宋宴。宴字,一拆,便是日安,她希望我在宋家的每日都会平安。”
“神让天下所有父母都有爱子女的天性,但没有赋予他们必备的禁锢,所有每个父母的爱并不尽相同,你有你父母赋予你最好的爱,你是生命的延续,不是一命换一命的罪徒。”
孩子与父母,这样的关系是世界上最美妙,也是最复杂的关系,向来是自古以来高士们爱讨论定义的命题,涉及伦理、人宗、孝义、礼节、纲常,西方探究人文,人本身最美妙,东方崇尚纲常,父纲子孝为情理。
这样就注定了,东方人含蓄着这种美妙的关系,人们常常用父爱如山、母爱如水这类词来描述亲情。这种如山如水的情感,厚重而温润,有人忽略,亦有人珍重。
“你的母亲,以交付生命的方式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不是带你来受苦的,是为了让你见识春风里的细柳,触碰冰冷落下的冬雨;为了让你在大寒候兰花,在惊蛰候棠梨,在芒种候合欢,在立秋候金桂;为了让爱你的人出现,拥抱你,亲吻你,陪伴你的。”
宋宴自揭伤口式的安慰到底起了作用,舒澄清攀在他的肩头上,头歪在一边,抽泣逐渐平复。
她说话带着厚重的鼻音,“宋宴。”
他轻声应了一句。
“今天是大寒吗?”
他抬头,饭厅的古钟滴答滴答的走,“嗯,今天还是大寒。”
“那现在还是我的生日。”
顺着她的头发,摸摸这个小脑袋瓜子,“想做什么?”
“以前孤儿院的院长会给生日的人煮鸡蛋,可是我的生日在冬天的尽头,我还没吃到鸡蛋就被接走了。”
宋宴轻笑,把人从怀里拉起来,看着她哭红的双眼,“刚好晕晕这双核桃眼再吃,一物多用,你的礼物挑得不错。”
宋宴的厨艺又精进了许多,水煮鸡蛋都煮的格外好吃,蛋白幼嫩,蛋黄刚好微微溏心。一年最后一个节气,赶在十二点之前,舒澄清过上了出生以来第一个破蛋日。
他剥蛋壳,“不许个愿吗?”
“希望明年还有鸡蛋吃,还是你给我剥壳。”
宋宴笑。
“过了生日,就是大人了,今年跟舒森回去吗?我陪你一起去。”他靠近她,眼眸直视,眸中的倒映都是拿着蛋发呆的人,“我翘班来这,可是奔着见家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