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头赶紧从钟甯怀里接过小欢,抱着孙女往家走,每走几步还要回头望一眼张蔚岚。
最后张蔚岚受不住了,走过去拽着张老头的胳膊一起回去。
钟甯在一边跟着,心情跌落谷底。
——张老头是怕极了。
这雪鬓霜鬟的衰老皮囊,一直担惊受怕,战战兢兢地活着。他生怕这滚滚车轮,生怕这苍天大地,还要从他身边夺走什么。
受伤时呕心抽肠,摧肝剖胆奄奄一息。就算勉强提起一口气用来度日,却再没有痊愈的时候了。
张老头是这样,张蔚岚也是这样。
钟甯望着,跟着,深刻地明白“心疼”有多大含义。——他想保护一个人,想将他抱在怀里,遮住他的伤口,护他避免雨雪滂沱,风吹日晒。
那天过后,张老头慢慢地病了。
是心病。
老头坐在椅子上望天出神的时间变得更多,也越发记不住事儿,偶尔还神经兮兮的。
一次,小欢的乳牙松了要掉,过来找张老头拔牙。张老头拔完牙,弄个棉花团让小欢咬着。
然后他望着手心里小小的乳牙,突然就哭了。他搂着小欢乱讲胡话:“孩子啊,你要是能长命百岁,没病没灾就好了。”
小欢吓得一咯噔,过后趴在墙角哭鼻子。张蔚岚给她拖出来,小欢将眼泪蹭去张蔚岚毛衣上,嗫嚅着哼哼:“哥,爷爷又哭了,我害怕。”
她的小脑袋里想着话不敢多说——妈妈以前也总哭,有几天哭得特别凶,然后就不要我了。
钟姵也看出张老头精神不太好,人也逐渐消瘦。钟姵怕他年纪大了,趁人不注意身子再悄抹悄钻出什么病来,于是年前专门百忙里抽空,领张老头去了趟医院。
张老头虽然喊着不去,但他精神大不如前,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犯懵,又架不住钟姵孝顺,到了还是被拖了去。
钟姵念起跟吕箐箐的姐妹旧情,又收了张蔚岚的谢,索性给张老头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做了个全身检查。
老年人心脑血管哪哪都退化,但也没查出什么能好好治的毛病。最后花钱买了一堆不明所以的药,吃着拖着。
——他是得了痴呆。
这种病搁不懂医的人眼里,就像老年人死脑细胞,细胞死完了代谢跟不上,不能再造重生,最后发达的大脑越来越萎缩,叫人变成个穷折腾的老怪物,至死方休。
严卉婉听说后长吁短叹,对钟甯说:“老张头是老了,天一冷就扛不住了。”
严卉婉:“一样的。你看什么腰腿疼,不都是天冷了才爱犯病么。毛病都一样,心病也是。”
说的时候她用手捏着自己的膝盖。严卉婉有关节炎,到冬天总有不舒服。她说完拿起水果刀削苹果,让钟甯去给她灌个热水袋敷腿。
钟甯跑去厨房,给热水壶烧得咕咕响。灌热水袋时一个不小心,将手指肚烫了个水泡。
第34章 尤其不能告诉蔚岚哥哥
水泡抹点京万红,裹两天创可贴就好。
日历是薄薄的纸,一张一张被撕下去。
期末考试考完,学生们的心大多分为两半,一半栓在油锅上煎——怕出成绩,另一半擎在天顶上飞——盼望寒假。成绩下来了,“怕出成绩”那半就糊了
而钟甯则与众不同,他分了三分,多的那份最大最膨胀,叫“张蔚岚”。
张蔚岚期末年级第三,钟甯考的却远没有期中好,全校排名后退了一百多。
钟甯回家,弯下腰板,双手奉上成绩单:“妈,退步了。”
“我知道。”钟姵摆摆手,“我和你们班主任通过电话了。”
她这么说着,却还是又接过钟甯的成绩单看。
接下来就是亲妈的一顿啰嗦,以及各种臊白。自然按照以往的传统模式,钟姵提起了张蔚岚。
钟姵:“你看看蔚岚,他要打工,又要照顾家里,成绩却还是那么好。”
钟姵戳一下钟甯的脑袋:“你呀,你就不能要点强?”
钟甯认认真真点头,因为心疼张蔚岚,以及“我看上的人当然好”等种种酸甜心理作祟,他话出口时心悦诚服,甚至颇有虔诚:“张蔚岚是好。”
钟姵愣了下,忽然有种孩子长大了的感觉——以往她夸张蔚岚,钟甯都要不耐烦地扔脸儿。现在竟知道向榜样看齐了。
“知道人家好,就多和人家学学。”钟姵继续说,“别一天到晚不着调,差一年半高考了,你再不上进,谁也帮不了你。”
钟姵说:“到时候蔚岚去上大学,你就在家里拖地吧。”
钟甯:“......”
不过钟姵这话说的很现实。这时候钟甯心里就埋了个种子,只是隐隐约约的,钟甯尚没多注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