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面前,我是彻头彻尾的罪人。
所有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在真的面对她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好像说什么都只能让我显得更加卑鄙自私。
我低着头道歉,因为不肯看向她,显得似乎没那么真诚,可我的道歉确实出自真心,只是胆怯,害怕和她对视。
就像罪恶之人不敢于神对视,因为神会照亮他心底里所有阴暗的角落,让他看起来更加可鄙丑陋。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在沉默中等来了晏阳的登场。
这是一次心情复杂的演奏会,我坐在那里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听晏阳的演奏。
紧张,忧虑,坐立不安,我手心里面全是汗。
有那么几个瞬间我很想起身出去躲起来吃几粒药让自己平静一下,我很怕自己在她面前失态。
但好在,我熬了过来。
演奏会结束的时候,我们看着站在台上的晏阳,当我偷偷转过去看她,发现她也一样眼含热泪。
虽然我的童年已经不能用灰暗来形容,虽然我几乎可以确定我没有感受过来自我母亲的正常的母爱,但她让我知道,最柔软的亲情是真实存在的。
她在珍惜着自己的孩子,如果可以,我们也想珍惜她。
如果可以的话……
晏阳谢幕之后,我又开始紧张,很怕她就这样走了,但很显然,我的担忧是不必要的,她今天之所以会来就已经做好了解决问题的准备。
在我日日夜夜为我们的见面忧虑的同时,她也一定没能睡过安稳觉。
想到这里,我仿佛看见了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着日升月落的样子,孤单寂寥,让人心酸难过。
“阿姨,”我不能再怯懦,必须主动开口了,“待会儿您有时间吗?我们想……想和您一起吃顿饭。”
她看向我,眼睛还微微泛着红。
“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吧。”
观众席的人已经陆续离场,我带着她往后台去。
我们站在晏阳出来之后必经的路上,这一次我因为太紧张,忘了给晏阳准备一束花。
晏阳出来得很快,想必也是急着来见我们。
当他从台阶上跑下来看见站在这里等着他的我们时,突然放缓了脚步,有些小心地看向我们的方向。
这时候的场馆已经安静下来,他每走一步都回荡着清晰的脚步声。
晏阳走下楼梯,似乎并不比我放松多少。
他走过来,站在我们面前,礼服还没换掉,他看起来还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但这颗星星红了眼,看着我身边的那位女士,轻声说:“妈……”
三个人,一种愁。
她说:“你今天很棒。”
晏阳的眼泪毫无预警地就那么流了下来,他上前半部抱住她,脸埋在她颈窝,哭得不成样子。
我站在旁边看着,很奇怪的是,这一次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是这场景的局外人,他们的喜悲都与我息息相关,因为他们都是被我放在心里的人。
我突然明白了,明白了过去的自己对亲情和爱情的定义有多么狭隘,而我又有多么偏激。没有人会把晏阳从我身边抢走,我也不应该试图将他从美好的家庭中撕裂出来,亲情和爱情从来都不是无法共存的,它们都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是应该被珍惜的。
人间走了这么一遭,一路上坑坑洼洼泥泞不堪,我前面近三十年的时间里用绝大部分岁月在痛苦、在挣扎、在抱怨、在毁灭,走到今天,终于学到了人生最重要的一课。
有些道理我希望自己懂得还不算太晚。
晏阳哭了好一会儿,然后我们坐上程储文的车,被他载着回了家。
在今天出门前,我跟晏阳做好了一切准备,甚至所有的食材都处理好,只等着把他妈妈接来,然后我们下厨做饭给她吃。
只不过也想好,如果她不愿意过来,我们也接受。
她远比我们想得更宽容,面对我们这样的两个孩子,她甚至一句责备的重话都没有说出口。
车停在路边,我们跟程储文道别。
我说:“阿姨,我跟晏阳一直希望您能来看看。”
她看向我,没有说话,仰起头看高耸在这里的楼。
“妈,我们上楼吧,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晏阳拉住了她的手。
我想起晏阳之前的话,他说他在利用她的母爱,因为明知道她放不下他,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
她的伟大,让我自惭形秽。
但我这样的人竟然能够遇见她、遇见他,真的是老天最大的眷顾了。
第86章
我曾经幼稚地以为自己可以看懂人性,自作聪明地认为“人之初,性本恶”。
我不相信善良,不相信纯粹,不相信这世界上有真心实意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