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思恭没有回话,此时也不是他回话的时候。
片刻后,皇帝道:“我给你颁个通行令,你改日秘密将李穗儿送进宫里来罢。”
“陛下!”骆思恭突然跪地,拱手道:“臣有一事要奏。”
皇帝蹙起眉来,看着他,沉默了片刻他才道:“说。”
“李穗儿不可进宫,她在外,可引出张允修的下落。陛下应当放出李穗儿的位置消息,并将她送出京去,最后张允修自会上钩。”
皇帝大约是猜到了骆思恭要反对李穗儿再度进宫之事,很是不悦,因为心中烦闷,又是面对着自己所信任的锦衣卫指挥使,他怒道:
“那就让她在外面,跟着那个不男不女的锦衣卫吗?荒唐!她……她好歹身上流着一半皇家的血。”
“陛下,李穗儿当初是太后放出去的,这一点您应该已经很清楚了。您如今让她再入宫,恕臣斗胆一言,您也无法将她纳入后宫,因为她是您的同父异母的妹妹。而她在外作用更大,这也是太后将其放出宫去的深层目的,万兽百卉图必须要回收,否则后患无穷啊陛下!”
皇帝内心幽暗想法一下被揭穿,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怒不可遏,最后将手边的砚台拿起砸了出去,擦着骆思恭的面颊飞过,撒了他一身的墨水。骆思恭眉毛挑了一下,随即躬身伏地请罪。一旁的张诚面色如常,却也跟着下跪,以承接天子之怒。
皇帝喘着粗气,抬起手颤抖着指着骆思恭道:
“骆思恭,你不要忘了,锦衣卫乃皇家亲军,你们都是替皇家做事。朕让你做什么,你只管做,建言献策,还容不得你置喙!朕可以让你代行天子权威,一朝位居人上,也可让你一夕跌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皇帝的怒吼在文华殿大殿之内回荡,良久,天子之怒终于缓缓平息。皇帝似是陷入了无比的疲惫之中,此时,文华殿上首正位屏风后,传出了一个平静又上了年纪的女声:
“陛下何故发这般大怒,骆指挥使忠心耿耿,时时刻刻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皇室着想,他所言当是最佳的策略。”
皇帝沉默片刻,哑着嗓子应道:“母亲……是儿失仪了。”
“我知你心中不好受,这件事是母亲不对,没有及早告诉你。你有什么脾气,尽管对我发出来罢。”
“儿不敢,母亲所为,才是真真正正为大明社稷着想。”皇帝有气无力地回道。
“陛下多保重龙体,近来日头渐盛,火伞高张的,多进些清凉去火的吃食,莫要急坏了龙体。”
“儿省得,多谢母亲挂念。”
“今日午膳且来我宫中用罢,我让御厨炖了老鸭煲,亦是你爱吃的。”
“是,母亲。”
屏风后的人再不发话,随即传来了环佩叮当的行路之声,渐渐远去。骆思恭仍然跪伏在地,不敢动弹,不知跪了多久,直到双膝麻木,皇帝才出声道:
“李穗儿的事,交给你安排了,我只给你五个月的时间,此番若是不能用她引出张允修,你提头来见。孟十三隐瞒女子身份,欺君罔上,着实可恶!郭八亦为其帮凶。但念他们此次是为罗洵做事,帮助宋应昌获得了珍贵的倭寇情报,捣毁倭寇据点,算是立了功,也保护住了李穗儿不被某些歹人抓住,功可抵过。但惩罚仍不可免,郭八杖责二十,孟十三杖责五十,入狱三个月,停职查办。”
“是,臣遵旨。”骆思恭恭恭敬敬道。
“北司巡勘所的罗洵,此番立大功,可赏。另外关于你们呈上的陈炬与后宫结党营私,郑氏家族联合禁军武骧卫私自追拿李穗儿的证据,朕都看过了,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以后厂卫的事全权由你看着,若再有什么差池,朕唯你是问。”
“臣遵旨!”骆思恭再次响亮回答。
“滚吧!”皇帝没好气地说道。
“臣告退。”骆思恭起身,恭敬又小心地退出了殿外离去。
皇帝疲惫地端了手边的茶,饮下解渴润桑。没喝两口茶没了,他对张诚道:
“添茶。”
“是。”老内侍笑眯眯地上前来添茶,之后又去收拾了摔在地上,磕掉了一角的砚台,“奴婢这就给这砚台嵌玉修补好。”
“哼,张诚,你好像很得意啊。”皇帝眯着眼望着他。
“奴婢怎敢得意,只是为陛下感到开心。陛下身边有如此多的忠臣能臣相随,大明当可千秋万代,繁荣昌盛。”
“忠臣?能臣?”皇帝语调轻蔑,“不过是一群为他们自己的私利在朕的朝堂上明争暗斗的鼠辈。此番,骆思恭已经拉郑氏下水了,若不是证据不足,他还能攀咬住贵妃和常洵!朕能让他得逞吗?胆大包天的奴才,他也不想想到底是谁给他的权力,竟然学会要挟朕了。若不是今日太后拦着我,我定要了他的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