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的折腾, 将他心中原本的赤子之心磨灭殆尽,萧辰慢慢变得麻木冷漠。
许是印证他生来就是怪物的传言,萧辰隐隐能觉察出, 自己与同龄孩子确然有着极大的差别。
每当他被宫人聚众欺负羞辱时,似乎有个缥缈的声音, 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诱惑他:“杀了他们。”
萧辰猜到他所遭遇的一切, 皆是他“父皇”授意所为, 否则这些人哪里来的胆子, 竟敢将他一个皇子往死里作弄。
萧辰恨透这个鬼地方,恨透这些道貌岸然的宫人,然而他毕生最怨恨的, 莫过于身为罪魁祸首的萧乾。
萧乾剥夺尽他的一切,夺去他本该灿如朝阳的童年,夺去母后本应施与他的宠爱。
可是这些恩怨情仇都与他无关,他的出身并非他所能选择,萧乾无法取下晋国皇帝的性命,只能缩在齐宫里欺负他泄愤。
尽管他年仅三岁,但终日身处水深火热的冷宫,对着皇宫里最黑暗最偏执的一群宫人,见惯宫里最肮脏的手段,他的心智较一般人成熟得更快。
他常常听他们搬弄口舌是非,说哪个宫的宫人被他父皇赏赐,隔日就抬进泰和殿侍寝做了妃子。
恰如眼下撞见姐姐接过他那位“父皇”恩赐,那道诡异的声音再次在他脑海里回响。
她清瘦的身形恍若拢了层金光,妍丽身姿淡淡映在殿中,金光贴着她雪白肌肤散开。
萧辰置身的帷幔被风牵起长长的一道痕迹,隔着雾蒙蒙的宫纱,姐姐容貌渐渐变得模糊,似乎下一刻她便会随着这束光芒,在纷扬纱幔中乘风离去。
这段时日,是他出生以来度过最美好的岁月,有姐姐的悉心照顾,他不必忍受饥寒,不必担心再受任何人的欺负。
每每窝在她怀里,他是真真正正能感受到,这个世上还是有一个人愿意接纳他,愿意毫无目的信赖他。纵然天下人背弃厌恶他,可这条路他终究不再是踽踽独行。
那道声音狞笑着对他道:“她很快就会离开你,你还是一个无人心疼的怪物。”
萧辰近乎疯狂地捂住耳朵,他拼命摇头,意欲将脑海里那道声音晃出去。
他阴恻恻地盘算,姐姐是他一个人的!她只能对着他笑对着他哭!夜里入眠之时也只能抱着他!只属于他的姐姐怎么可以让别人抢去!更何况与他争抢的人依旧还是那个萧乾!
萧辰靠着廊柱无力滑下,他袖口被姐姐绣上栩栩如生的桂草兰皋,他低头深深嗅了一口,若有若无的冷香袭入鼻中。
掌下的料子温软舒适,是他这辈子穿过最暖和最奢美的衣衫。
谢嫣送走老太监,随手将发钗往香案上一扔,扭头便见萧辰蹲在帷幔旁,双肩轻轻耸动,似乎是在抽泣。
谢嫣半跪在他身边,双手扶住他的肩膀询问:“又是谁欺负你了?”
萧辰抬起头,泪眼模糊攥紧她袖口恳求:“姐姐别离开小七好不好”
他心思素来细腻,比旁的孩子要敏感聪明得多。谢嫣一头雾水思索自己何处又惹他伤了神,一面揩去他眼泪,口中责备道:“萧辰是男孩子,既是男孩子,就不能似姑娘家一样整天哭哭啼啼……”
他胡乱抹着眼泪:“小七就哭这最后一次,今后再也不哭……姐姐能不能别走”
谢嫣茫然:“……去哪里?”
“他们说,凡是宫女被陛下赏赐,夜里就需要去泰和殿伺候……小七求姐姐,姐姐别去好不好”
谢嫣瞪圆了眼珠,怪不得那老太监端着一副欲言又止的猥琐模样。老太监口口声声提点她,日后莫要忘记他的好处,她以为是宫人间的客套话,不想他原是藏下这等龌龊心思。
莫说她如今只是一个还未张开的豆蔻少女,就是日后年满二十五放出皇宫,在原世界的剧情里,她与萧乾亦没有交集。
谢嫣半是好气半是好笑,她捏捏他长了点肉的脸颊:“你听谁说的这些混话我来照顾你定是要对你负责,哪能无情无义丢下你一个人”
萧辰收住泪水,他忽然扎入谢嫣怀里,下巴挨着她肩膀上的兔毛领子,闷闷地问:“姐姐喜欢陛下么?他们说陛下龙章凤姿,宫里人人都想做他的妃子……姐姐是不是也不能免俗”
提及萧乾,谢嫣旁的没有半点印象,唯一后知后觉能回忆起的,仅仅是他那张脸。
面如冠玉,风华月貌,像极叶之仪但依旧不是他。
她不是那些爱屋及乌的多情种,她的心口很小,小到只能容纳下一人。这个位置早先被叶之仪占去,谢嫣再没有兴致腾出一角,挪给另一个与他仅有皮肉之似的人,是故她绝不会对萧乾有意。
她紧紧怀里这个惹人怜惜的孩子,并未计较他对她说出的这番逾矩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