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红薯摊子的时候,妈妈买了个大红薯,掰成两半,一半给了小女孩,一半递给了叶粼。
女孩看看叶粼,又望着她,有些不满,“妈妈你不吃吗?”
妈妈柔柔一笑,“不吃了,还要骑车。你也要留点肚子回去吃晚饭。”
女孩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一边掰开烤得微硬的红薯皮,双手捧着把红薯递到了妈妈面前,“你吃!”
“我不要,你吃吧。”
“就吃一口!”
女孩很执拗。
妈妈拗不过,笑着咬了一口,被烫得呵气。
“烫吧?好吃吧?甜甜的。”
女孩咯咯笑着,清脆又好听。
叶粼看着,渐渐感觉脸上的笑快要挂不住了。
妈妈扭过头来看他,“你也吃啊。”
叶粼点点头,掰开袋子小小的咬了一口,却味如嚼蜡,尝不出红薯的味道。
牵着车送他到了公交站,他们在此分别。
妈妈带着歉意,“对不起啊阿粼,你难得来一趟没法多陪陪你,太忙了。下次放假了再来,给你做好吃的。”
叶粼笑着说好,挥手告别。
妈妈骑上小电驴,和他告别后又和女儿说起了话,远远看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她开动了车子,很快汇入流动的车海不见了。
叶粼双手捧着那只咬了一口微烫的红薯,独自一个坐在站台等车。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上面有车灯的光影来来去去,身边车马喧哗,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孤单。
那天他等了好久的车,直到手心的红薯都凉透,他才终于拖着疲倦的身子搭上了公交车。空荡荡的车里除了他和司机再没别人。
他坐在最后一排的窗边,脑袋靠在窗上。明明笑了一整个下午,现在却连个表情也懒得做,面无表情地看外面红灯闪烁的车流。
毫无预兆的,一滴湿润的眼泪突然从眼角滑落,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抬起袖管擦眼泪,却把眼泪越擦越多。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失控了,他擦着止不住的泪水,无法再压抑自己。幸好车子的马达声轰鸣,掩盖了他越来越无法抑制的抽泣声。
他那天在车上哭得很惨,好像要把这几年的眼泪一次性流遍。
恍乎间他想起曾经魂牵梦萦的,分别时曾温柔地抚摸过自己脸颊的那双温暖而温厚的大手,还有当时回荡在耳边的话,
“阿粼,对不起,对不起......”
叶粼听到了耳边的哭声,好像是来源于自己,却又好像事不关己离得很远。他呜呜咽咽,喉咙间无意识地只是重复着同一句话。
“不要说对不起...我不要你说对不起....”
喃喃自语,无人回应。
淹没在轰鸣的车声里。
失去的已然失去,从妈妈离开小山岛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叶粼看着屏幕发着呆。
屏幕慢慢转暗,他又亮起。转暗又亮起,如此反复,却没有拨出那个号码。
没关系,再坏也没关系。
他在心里和自己说着,再怎么没有回应也没关系,他只是,现在很想听听那熟悉的温柔的声音。
想得发疯。
他慎重地按下拨话键。
电话的屏幕一下子亮起,机械音不急不缓地响着。突然咯噔一下,电话被接起,那头端端正正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好。”
带着公事化的客套与距离感。
叶粼听着,恍然间才发觉这声音已陌生多过熟悉,一时间闭紧了唇。
那边的声音迟疑了一下,试探地重复了一次,
“你好?”
然后他听到那边有噔噔噔的跑步声音,然后是厚实的“扑”的一下,下一秒,那个女孩天真无邪的声音传过来,
“妈妈,是谁啊?”
她的声音稍稍远了些,
“别闹,妈妈接电话。”
她像是把手机拿远了些,才看清了上面显示的名字,惊讶的哎了一声,又贴近了说话,变成了柔柔的说话声,
“阿粼啊,怎么是你。我刚才在煮饭,没来得及看号码。”
叶粼无声地笑了笑,“没事。”
“有什么事吗?怎么突然给妈妈打电话,你下班了吗?饭吃了没呀?”
“嗯,下班了,还没吃。”
“要好好吃饭啊,多买点自己喜欢吃的,把身体养好。”
“好,我知道。”
只要听见她的声音,不论心里多么难过,隔着电话也能笑出来似的。听着妈妈的声音在耳边絮絮叨叨,即使她看不见,叶粼也保持着微笑,觉得脸被扯得生疼。
他的面前是渐渐暗下去的空无一人的房间,却能想象到妈妈此刻应该是在一个小而温暖的家里,门窗紧闭,外面的寒风吹不进来。炉子上饭菜的香味满溢,伶俐的女儿歪在身边撒娇,而她在带着些讶异和吃惊听着久违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