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俯视图(正篇)
序
一个很暗的房间,除了原木地板柔和的光泽外,似乎没有其它光源。《多马的怀疑》被放大N倍后覆盖在墙上——耶稣扯开衣服,露出肋下的伤口,多马将手探进撕裂的肌肉内。房间的主人固执的喜欢着卡拉瓦乔,即使世人已经渐渐将这个既不属于巴洛克也不属于风格主义的意大利画家遗忘。
房间的摆设没有任何风格可言,却十分典雅,只有面海的落地窗前,一把法兰绒质单人沙发边堆积的空酒瓶透出浓浓的颓废。
段帷推门走进来,径直来到窗前,瘫倒在小沙发上,不愿去看楼下那些恭维的笑脸。
要是晓得会是这样的情况,今天就不回家了。哪家的父母会在孩子还没上完大学的时候就宣布自己要交棒事业去环球旅行二人世界的?她的父母倒是真做到了。被他们带着神经兮兮的介绍给了全场人后,段帷忍无可忍的冲上楼来。
孤独
段帷从小就是个孤独的孩子。她的存在,只是个见证,父母感情的见证。他们呵护她,就像呵护他们之间的感觉;他们锻炼她,就像锻炼他们之间的爱情。以致段帷从出生就一个人睡,而且从来不知道与亲人在一起的幸福。撇开钱不说,她是可怜的,可怜到有时只能对着床上的熊布偶讲话。
她说,它的名字是熊,别叫它玩具,它会不开心的。
“吱呀”
门开了,一个高贵的女孩走进来。“小帷?你在吗?”
“明知故问。”段帷连头都没转。
女孩关上门,走到窗前,习惯性的坐到段帷腿上,伸手搂住她的脖子,问:“为什么不开心呢?你可是好不容易才回家一趟的。”说完,轻轻的在段帷唇角吻了一下。
“你多虑了,我没有不开心。”
女孩知道再问下去也没有意思,干脆就沉默了,只是静静的靠在段帷身上。
过了一会,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段帷抬起头,撩拨着女孩胸前的礼花,“恭喜你了,后天凌晨十二点后,你就正式入主何氏企业,你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我记得当年我走的时候你还对我说,等你二十五岁时,你就把总部搬到北京,和我在一起,呵呵,可惜,我现在已经离开那里了。”
“只要你说你想,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做到的。”
“哈哈, 我要是在南极呢?堂堂一个何氏,总部在南极?!你不把你家的家业败光就不罢休啊。”段帷原形毕露的讽刺到。
“呵,那你呢?你今天已经接管了段家的财阀,你只要宣布你在南极定居,你的股票当天就会跌停的。”
“那就是说,你我都不是自由的人咯?”段帷笑得模糊。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但从认识你的那一天,我就已经不是了。”
女孩解开自己发间的丝带,深深的吻住段帷。
...... ......
深夜,段帷从女孩身边离开,轻轻的下床,走到那面对着大海的玻璃前。
夜里的海水,很服帖,一下一下爬上沙滩,又悻悻的退去。岸边的沙子映出阴冷的光线,尖锐无序,排斥所有接触,拒绝全部安慰。月亮也不是映在水里,而是映在看它的人心上,层层叠叠的圆,没有温度,还硬要冲进意识,冻僵原本纯真的幻想。
有时,段帷希望自己是个有执照的乞丐。在用来乞讨的帽子下,挖个地洞,让钱顺着洞滚到一个存钱罐里,要是每天都能有一块钱,那在一亿天后,自己也将是个亿万富翁,到那时,再把钱捐给孤儿院,让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只和自己一样的熊。当然,自从她确信自己连三万天都活不到的时候,她放弃了这样的愿望。
在段帷的记忆里,她的熊就是她的亲人。
考大学选专业的时候,段帷选了电信工程。倒也不为别的,只是物理对她而言比较简单而已。她总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房间里调那一个个单调的程序;一个人拿一块电路板细细的看上一夜;一个人对着课本上“路由器”三个字愣上半天。
前辈们认为她对经济是有天赋的,因为她在亚洲经济危机发生前六天抽掉了在东京股市内的所有资金,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偶尔,她也会把日经和纳斯达克指数画在笔记本上,但坐标的Y轴却是被放大了N倍的,看起来,风云迭起的股市只是一条直线。
“为什么选跳楼呢?这样的死法不好。”盯着电视里张国荣的出殡礼,她说。
像她这样的人,她自己认为,是不值得被爱的。
不知在窗边站了多久,段帷开始觉得冷。这时,女孩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又冷了吗?肩抖的那么厉害?”女孩小心的问。
段帷微微回头:“你不多睡一下?听说你这几天很忙。”
沉默。
“你爱我吗?”女孩一句话问了五年,始终得不到答案。
“我喜欢你。”
窗外不知是谁在半夜放烟火,把段帷的脸照得很清晰。清晰间的棱角很令人害怕。
美食
段帷有一个很现实的梦想,那就是吃遍天下美食,从饺子吃到墨西哥鸡肉卷,从打卤面吃到冷面,从叉烧吃到俄国鹅肝,再从红烧带鱼吃到刺身。
要说仅仅是吃到,那也不是很难的事,马马虎虎的逛完北京上海广州,大概就能吃遍了。即方便又省事。可
偏偏我们的段帷要吃正的。
也就是说,冷面就一定要是韩国的土地长的韩国的粮食,由韩国的老厨师做的韩国冷面。
这天,段帷就在很努力的找着苓山河粉。
所谓河粉,就是用米磨成粉后做成的一种类似面条的主食,由于南方盛产的是水稻而不是麦子,河粉也就应运而生了。苓山这个地方,正是以其独特的河粉烹调制造方法著名的。
“总裁,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难道就真的没有一家店是正宗的吗?”副驾驶坐上的秘书估计已经是饿得不行了。
段帷撇过视线,直勾勾的看着身边的人说:“我已经讲过N遍了,别叫我总裁,我有名字的,叫我段帷对你来说有那么困难吗?”
“可是你终究是我的老板啊。”显然这个贤淑的女人觉得很冤枉。
“那在没外人的时候你就叫我小帷吧。这是工作任务。”
“哦,我知道了。可是当真没有一间店的河粉是正的吗?”(你该不会只是想折磨我吧?)
“说你没品位你还偏要表现出来。你不晓得河粉也是有生命力的啊?烹调对河粉的影响就像生活环境对你的影响一样,不适合的调料会令它不开心的,到时候,它的味道就会变得很差劲,你也就没口福了。我看你那么憔悴,肯定是生活条件恶劣。”段帷煞有介事的说着,头也跟着一点一点的,像只颈骨还没有长硬的小鸟。
林素心可是不甘示弱,怎么说她当年也是辩论社的副社长,这会儿被个小毛头欺负,岂有此理:“那,让河粉到你的肚子里受胃酸的折磨你认为它会很开心?想想你的胃壁在它身上磨啊磨,直到把它粉碎为止,我看它的感觉决不会好吧?”
“肤浅。实在肤浅。”段帷摇头,“烹调呢,是它的生命过程,到了我的嘴里,就是它生命的结束。每个人都会有一个过程,期间好不好,代表着你的人生质量优劣,结束也是过程的一部分,但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在锅里的时间总是要比在我嘴里的长吧?所以那段时间很是重要的。而且到了我的嘴里是它生命的辉煌落幕啊,它一定深感荣幸——恩,就是这样。”她好象很满意自己的回答,抿着嘴,握住方向盘向前探了探。
林素心叹了口气:谁叫当初没有戴眼镜面试,被这个不讲理的小萝卜头迷得昏头转向以后就立志放下名牌大学生的身段努力给她当秘书,现在后果来了,每天除了替她整理文件,抄程序代码,还得当生活保姆,收拾五十平米的办公室和三十五平米的临时卧房。有时一夜下来段帷房间里的草稿纸铺满整个地板,收拾的时候还要#打头的放一堆,DOC打头的放一堆,全是数字的丢掉,全中文交给还她。想想原先那些追自己的男人,哪个不是体贴有加,哪有像段帷这样不懂怜香惜玉的,亏了她不是男人,否则死在她手里的女生不知道会有多冤。
唉,当个好秘书真难。假日还要陪她找吃的,连加班费都没有,林素心摸着自己的脸蛋:还真是憔悴了。
突然,段帷兴奋的大叫起来:“那里那里!你看!就是那家大排挡,我听说的就是那里!”
顺着段帷手指的方向看去,林素心看见一个简陋的摊挡。没有屋顶,没有墙壁,仅靠六根竹竿支起一片尼龙布遮挡阳光,十几套桌椅没有规律的散放着,地上除了泥泞就是椰青,看起来好象很危险的样子——“婀娜”的椰子树在摊挡边密密的围了一圈,她竟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椰子掉在一个妇人身边,倒是那妇人好象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忙手里的活。(她该不会是已经习惯了吧?)林素心一时觉得很晕。
段帷打开车门前凑近林素心问了一句:“嘿!素心,你有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没有啊?怎么?吃河粉还要评操行?”林素心一脸呆掉的表情,仿佛椰子杀人的事件已经发生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