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就连耿曙出征一事,姜恒也从未觉得是好事,只是别无选择。
“天底下不是我杀了你,就是你杀了我。”项余扬眉,眼神却很温柔,“不想被杀,就要学会杀人,你师父没有教过你么?”
“教过。”姜恒笑了笑,说,“但天性使然,学不会。”
然而有什么办法呢?梁军照样冲进洛阳,大杀四方,连天子也敢拖下王座;郑军攻破落雁时,从未有过手下留情。大争之世,王道式微,唯杀戮以平神州。
“不想这个了,”姜恒说,“能做的事都做了,等待结果罢。”
四月初五,梁国南照水
、北安阳同时告急,被郢、雍二国围攻,代国迟迟按兵不动,郑国则以最快的速度调集兵马,率军出崤关来援。这一仗从郢启动,郢地派出了他们近乎所有的精锐,紧接着卷入了另三国兵马,引发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混战。
雍参战六万人,梁国全境兵马共十万,郢水军八万,耿曙所率领的王军近三万人,郑军八万,共计三十五万之数。
这规模堪比七年前洛阳一战,而这次将势必彻底打破势力的平衡,将天下带入一个百年来前所未有的全新局面。
这僵持上百年、大争之世最后的总决战,将随着照水城陷落而拉开帷幕。
四月初六清晨,成千上万的滚木沿着宾河顺流而下,在河道弯口先是冲上岸,郢国水军推动滚木,嵩县骑兵则策马以粗索从两侧拖动滚木。
滚木接二连三,轰然撞上了城墙,引起照水城守军的慌张,在城墙朝高处射箭,郢军与王军却躲在滚木的屏障后,在滚木撞上去后一触即走。
起初守军以为敌军要使用撞木破墙,城墙却坚不可摧,根本不惧这区区撞击。
足足一整天时间,滚木越来越多,及至黄昏时,城墙下已堆积了四十万棵大树。
入夜前,耿曙一身武铠,驻马城外,稍稍推起头盔,现出明亮清澈的双目。
“点火。”耿曙说,不知为何,却想起了项余说过的话——玩火是不好的,玩火容易自焚。
我就是喜欢玩火。耿曙如是想。
耿曙率先拉开长弓,一枚火箭引领千万火箭,飞向城墙前的断木,断木被拖出河道时,已浇满了火油,此时箭矢如流星般飞至,顿时在城墙下燃起了熊熊大火。
春末东南风狂盛,火焰顿时席卷了整个城墙,守城士兵大声叫喊,慌张退走。火舌沿着城墙烧来,却被那高墙阻住,城中靠近西面的百姓迁离,各自心惊胆战地看着宏大的城墙。
照水城主亲自前来,检视。
“那是近二十年才建的!”城主乃是梁国贵族,名唤迟昼,昔年死在耿渊剑下的迟延訇是他伯父,如今听到耿渊之子来攻城,只恨不能亲身上阵,一报当年之辱。
奈何敌军势大,迟昼只得蛰伏等待机会,守住照水,拖住敌军,等待郑军解去王都之危后,梁国主力再南下救援,他们报仇的机会就到了。
“不用害怕!”迟昼眼望天际,说,“会下雨的!一场雨下下来!他们就没有办法了!”
火势虽猛,却不能持久,哪怕将附近山上所有的树全部砍下来,也无法烧死城里的百姓,迟昼怕的只是城南的水军,那才是主力。
他索性不再管耿曙带的骑兵,反正烧起来的城墙一片滚烫,既不能上人,更不能搭云梯,他只要抽调兵力,将城南的水道守好便万事大吉。
迟昼冷笑一声:“年轻军神?不过区区本事而已。”
大火烧了足足一天一夜,宾河上游则早已被截断,从山腰瀑布以下,山涧中成为了一个巨大的蓄水湖,被断木所阻,水位越漫越高,随时有崩湖的危险。
迟昼判断丝毫不错,这么多木头,只能烧个一两天,直到第三天清晨,天蒙蒙亮时,城外已满是灰烬,黑烟遍布全城,守军不住咳嗽,被熏得双眼流泪。
但天空中阴云密布,正酝酿着一场暴雨,雷声隐隐传来。
“抽堤。”耿曙面无表情,发出了第二步命令。
哨声响起,山腰上,近三千名士兵拖动拦住山涧堰塞湖的断木,人工堤登时崩毁,河水呼啸着轰然涌了出来。
迟昼正在巡城,忽闻十里外山腰处一声巨响,大地阵阵震动,不知发生了何事。
紧接着,数日间那积雪融化的冰水,沿着干涸河床轰然而下,飞快卷过河道,冲向尽头的河湾处,水量漫灌,形成唯一的一波巨浪,淹过平原,呼啸着冲上被烧了一天两夜、滚烫的城墙。
那水量只够形成一波,便飞速散去,但足够了。
白汽冲天而起,然后便是连续不断的轻响,仿佛有什么裂开了,被近乎烧红的石墙骤然冷却,犹如炮仗般此起彼伏,响成一片,那裂响越来越大,与天际的滚雷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