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于母亲自送上来的,吃完晚饭他本来想学习,但于母强行关了灯让他继续休息,说他不能劳累。
但凡于晨的房间里亮起一点灯光,于母立刻就会开门进来,这一点于晨早就已经习惯了,每次他生病,他妈妈就会这样。
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阳台上,声音很轻,紧跟着是玻璃窗上细细索索的声音。
于晨叹了口气关掉手电筒,掀开被子起身走到了落地窗边。
窗帘一撩开,果然看到了某个傻子正趴在落地窗外努力朝里张望,冷不防窗帘拉开,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对上于晨平静无波的眼神,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紧跟着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大概是为了方便顺水管攀爬上来,他外套都脱了系在腰上,身上就穿了件单薄的毛衣。
于晨眉头微皱,抬手去开落地窗。
“等等等等!别开!”
易晓天赶紧伸手按在窗玻璃上,声音透过玻璃传进来,像隔着层水似得不真实,“一会儿又吹上风了!我就看看你,马上就走了!”
于晨沉默,他眼睫微微垂着,看着那边易晓天隔着玻璃按在窗上的手,良久,忽然把自己的手也附了上去。
两人的手掌隔着一层冰凉的玻璃相互贴在了一起。
易晓天愣住了,但下一秒,于晨的手又撤了回去,阳台落地窗猛然拉开,他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温热的手拽了进去。
室内温暖的空气霎时包裹住了他,易晓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鼻子一痒,张嘴就又要打喷嚏。
千钧一发之刻,于晨飞快抽了两张纸巾捂住他的口鼻,把那喷嚏声给捂了下去。
易晓天懵逼地看他,于晨竖起手指在唇边比了个轻声,又指指房门外,易晓天秒懂,比了个ok的手势,于晨这才放开他。
房间里不能开灯,只依稀有路灯的光影隔着窗帘落进暧昧昏暗的阴影,易晓天揉着鼻子靠书桌站着,看着坐在床边一身家居服的于晨。
这么看起来的他更加单薄消瘦,弱不经风了。
“要不,你还是继续躺着?”
易晓天一看那被子就知道于晨是刚从床上起来的,下意识关心道。
于晨说,“我睡了一天了。”
“……哦,”
易晓天讪讪,他其实应该回去了,但出于某种隐秘的贪恋,他现在挪不动步子,不想离开这充满了于晨气息的温暖的房间,“烧真的退了?”
于晨看了他一眼,明显看出他是在没话找话。
其实要是在过去,易晓天一定大咧咧地直接上手去摸于晨额头了,但是现在出于各种微妙的心理,他不敢再这么做了。
“抱歉。”
于晨忽然说。
易晓天愣了一下,“什么?”
“昨天自作主张带你去了那间画室。”
于晨抬头看他,这样自下而上地仰视在于晨身上很罕见,他平时看向别人时,总是微微向下的,“是我冲动了。”
冲动这种词汇用在于晨身上可真是有够突兀的。
易晓天这么想,过了好一会儿才垂下了脑袋,呐呐问,“为什么啊?”
他背对着落地窗,整个人都拢在阴影里,声音低哑几乎听不到。
“因为我不想配合你的任性了,”
于晨依旧注视着他,“你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易晓天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画画也好,打球也好,你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需要觉得愧疚就惩罚自己,我没有这么要求过你,这只是你为了心安而一厢情愿地在自我满足而已。”
他用词冷静客观,仿佛一个不相干的人。
但却精准无比地戳中了易晓天这么久以来一直回避的痛脚。
“……是我推了你。”
易晓天低声说,“是我害你变成这样,你差点死了。”
十年前那个寒冷的雨夜,他眼睁睁看着他的妈妈跳入冰冷的河水当中,他想去找她,撕心裂肺地哭着也想跳下去,于晨抓住了他。
但是他……
他却把于晨推进了水里。
于晨的呼吸曾一度停止,抢救回来之后在ICU病房住了好几天,他本来身体就很差,自那之后更是落下病根,哮喘也更加严重。
他不能奔跑,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吃很多东西,不能跟别的孩子一起玩。
他一直一直地住院,每次病情发作时的样子都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那些场景,都是易晓天从小就挥之不去的阴影与噩梦。
他会打球是于叔叔教的,打架是周叔教的,这些原本于晨也该能学的,但因为他那一推,于晨什么都没有了,他的童年里,只剩下了医院的病房,吃不完的药,和永无止境的濒死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