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打算瞒一辈子的,秦桥想。
那天,国子监起火,刚刚归附的海岱安传回的消息是:庸国公府的小公爷当街杀人,现在已经去找先帝自首了。
那一瞬间秦桥整个脑子都是空白的。
惜尘怜光立刻去打听,等她走到西暖阁,得到了确定的信息:
小公爷在太一正殿被先帝亲手抽了个半死,晚间下狱,第二日三司会审,如果没什么意外,半个月后将在午门被绞杀。
那时太一殿还不像现在这么庄严,内殿外殿之间只有一道简单的隔断,少年庸宴昏死在大殿上人事不知,不久前才说着要永远离开他的少女,则无声跪在了外殿的青砖上。
先帝手持长鞭,上面还滴落着庸宴的血。
他目光森严有如审判,语气却并不如何严厉,甚至还带着一丝惋惜:“阿房,你已经做过选择,要选这千秋基业,放弃那庸家小子了。”
秦桥仿佛看见年少的自己咬牙跪着,嘴角咬出了血:“女儿不曾后悔,只是请阿爹看在庸宴年少无知的份上,饶他一命……女儿,甘愿替他受罚。”
“你既然不后悔,”先帝沾血的手抚摸她头顶:“又何须如此,是觉得愧对他吗?”
她个人选择,谈什么愧对不愧对?
可是那时那么年轻,她也并不明白自己心中翻滚的到底是什么。
她只是说:“女儿甘愿接受惩罚,此后余生,有关他的一切,再不想了。”
半晌,先帝说了一声好。
他用的力很巧,秦桥剧痛之下,知道右臂断了——但是她强行忍耐,直到先帝说:“此事不会外传,免他死罪,但两个月后,他必须随军出征,权当是流放了。”
先帝言出必践,秦桥得他一句承诺,终于放心昏死过去。
“也不知我们瓷皇室到底中了什么魔障,”瓷学带着点笑意说:“怎么都是痴情种啊?”
庸宴那表情,仿佛简直恨不得立地死了才好。
他早猜到秦桥断臂与自己有关,却不想竟是这样的内情。
秦桥也不管百官众臣外使还在,叹了口气,扑进他怀里双手把人环住。
“都督喂,这回你可知道了,本宫对你的心天地可鉴!”她说:“以后咱们家大大小小的事,是不是都听我的?”
庸宴目光沉沉,仿佛视线再也不能离开她半分:“当然。”
“太好了!”秦桥:“那以后早上那遍练功就免了!”
庸宴:“不行!”
秦桥:“……”
眼见他二人又要开始“伤风败俗”,瓷学立刻打断:“行了行了,古浚呢?快点将人带上来!”
瓷学环视四周,轻轻笑道:“不将这身世说明白,尔等早晚还要找麻烦。”
后殿,以为自己要侯到天荒地老的淮州太守古浚终于得以上殿,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微微发福的老妈妈;老人从没见过这种阵仗,脚下踉跄,瓷学竟然亲自上前扶住。
古浚抬起袍袖擦汗,俊秀方正的脸上都是笑,对着秦桥庸宴等人团团作揖:“赶上了赶上了,刚才前面在杀人,我就躲了一会儿,好在不耽误事。”
谋逆逼宫这样的泼天大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是什么蹲在田间地头的老农说前面两只猪打架把土路堵了,众人一时无言。
瓷学:“这是朕的奶母,也是当日在庄户中抚养我和卢家子的人。”
瓷愿:“……”
瓷学看他表情:“你想问为什么你找不到是吧?嗳,别看古浚一副胸无大志的样子,在淮州那地界还是有点手段的。”
古浚连连摆手:“众位大人不要听陛下胡说,我们古家为官清正,作风淳朴……”
秦桥:“闭嘴!”
古浚:“……好的。”
奶母虽然怯懦,但是她对瓷学非常熟悉;老人家错后半步站在瓷学身后:“陛,陛下,老身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她仿佛受到瓷学鼓舞,攒起勇气大声说道:“哪个敢说陛下不是鲁王爷的儿子?老身奶了一辈子孩子,怎么可能分不清?!”
瓷愿上前一步:“可有证据?!”
奶母:“老身便是证据!”
瓷愿步步紧逼:“古太守,谁又知道不是你同陛下做的扣,随便找来一个老婆子顶替?!我遍寻多年不得,怎么就你找见了?!既然你这样说,那陆边秋手腕上为什么没有烧伤?!”
瓷学见他自己撞进来,轻轻一笑。
“以为你从一开始就弄错了。”瓷学说:“周景明周大人的第三个儿子,今日确实就在殿上,但从来就不是小诗仙陆边秋。”
卢姣毅然出列:“这我可以作证。陆边秋是卢家家奴所生,我们年岁虽然相差不多,他却是我看着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