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她鼓起毕生勇气靠近公爵夫人的卧房,她发誓即便真的看到了什么也绝对会保守秘密;但,天哪,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凌乱的床帷,暧昧的举动,她看见那身影全副盛装被窸窣阴影盘踞拥围,红唇翕张吐露数不尽荒诞情话,撩起裙摆迷乱一如踏响单人舞步——她可怜的女主人!竟已在漫长受尽冷落的时光中癫狂,在每一个孤苦度过的夜里上演可怖的独唱。
一定,一定是未明从何方来的诡秘蒙蔽了她原本明净的双眼,这高洁的女性已然饱经不幸,天穹的神明,永恒的太阳,请祓除邪魅,挽救她迷途的魂灵……!
穷尽一生虔诚于心中喃喃祈祷,女仆长力竭跌倒在地,双指泛白攥住公爵夫人的裙幕。
如此强烈且真挚的祈愿本就启迪魔力,又或者,是自不可直视光亮处降下的号谕即为绝对真理,它左右人心,藐视常律,支配玩偶般环伺周围的侍女们如无情潮水迅速散去,远方恢弘钟声鼓荡,逐渐有庄严步调整齐划一逼临,带来死寂气息,引动冷兵与铠甲锵然碰撞——
当钢铁之声作响,您必虔诚聆听,因每一位烈日公爵治下子民都理应知晓,那是来自太阳的礼赞,是高居森严庙堂的奉圣修女正开道出巡。
作者有话要说:
码完了,应该没什么要改的了,每天19点存稿箱发送到完结
第15章 白昼的恩赐|下
【15】
尚未真正到来便令人遥生怖惧,她们有着似钢的容颜,似铁的威权。这徘徊于禁宫座下的戒律的女使只偶尔踏足人间,其苛严骁悍却远胜日夜巡游的军队。
左手高举锤棍为剑戟惩判伪饰,右手常持圣典为法度检阅忠贞,胸前悬挂日轮为芒刺洞穿邪魅,头颅佩戴面具为明镜映照罪行,高贵如烈日公爵夫人也无从拒绝她们造访,因绝无法反抗丈夫:同过往女性身份决裂亦将前尘卑微姓氏埋没,狂信徒们摇身一变,跃居侍奉神的忠仆。
承蒙太阳无上光耀,公爵赐之以法名,降之以威能,若要行走于白昼,便不可忤逆他钦定的代理人。
礼钟长鸣,唤来中天的太阳抖落晖芒,将她居所前终日阴郁的甬道奇异照耀敞亮。她的世界掩藏有很多秘密。于是,窗扇下漂浮的尘埃,台盏间凝固的锈痕,墙角里罅隙的湿苔……无一不被揭露隐秘踪迹无所遁形,像妆饰璀璨的自己正敞露众人眼前被迫脱去华衣。
“圣洁的姐妹定会解决您所有困扰”,耳边是埃斯卡依旧将同句话喋喋反复不休。在这最后的时刻,仿佛有所预感,公爵夫人秉持了最后的体面缓缓起身,迎着修女们列队前来处向凝视着她的女孩儿望去最后一眼:
那热忱名为痴愚——踩着整齐到僵硬的步伐,铁面的躯壳近了——锃亮面具清晰照见她同墙上悬挂并胸前佩戴的圣母小像如出一辙慈爱悲悯的神采,或许便是另一轮无形的太阳,无需公爵敕谕亦无处不在临照人心,兀自燃烧,怆然生辉。
公爵夫人唯有叹息,为她也为自己。
一只闪烁冷硬磷光的手将跌跪在地的女仆长抓起。
太阳修女造访,闲杂人等退避,“您只需祈祷,夫人,圣洁的姐妹定会解决您所有困扰——”被带离之际女仆长复又郑重嘱托,言辞恳切近乎哀求,但眼中殷切希冀的火花反令公爵夫人不愿再回望,转过眼,重重钢铁之躯已悄无声息上前,将她包围。
严厉目光扫视自上而下。她需要伸展脖颈轻扬下颌拿捏起贵族腔调,方才能显得不那么羸弱。
因为她们身量高大胜过她印象中所有女性,体型粗壮,诡异一如她超乎常人的丈夫,包裹在打磨浑似皮肤精妙的夸张铠甲下,像一排排死寂人形棺木筑起亡魂的雕塑,审判的丛林。她完全分不清她们谁是谁。那铁面一旦戴上至死也无法剥落,既是神的奴仆,便从不在意己身泯灭于千篇一律;所以,她忍不住想,谁又能真肯定这躯壳下行走的物体仍是活人而非别的什么东西?了无生气的审视,了无生气的质询,她们永不停止惩判与怀疑,她们——只是无名的走狗,被公爵诅咒的玩具。
但,即使只是玩具,被那个人施以诅咒,手握那个人恩赐的权柄身负超脱常理的神力,她们可以做到的,便远比幽居城堡等待临幸的“太阳的妻子”更多。
现在,那悚暗棺椁丛林的其中一具微微俯身,以钢铁勾勒出粗犷的唇线潦草碰撞公爵夫人丝绒包覆的手背,觐见礼节即到此为止。
“我等奉召前来,”面具之下滚动如火砺的嗓音,“为祓除此地暗影。”
第16章 君临的烈日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