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的时候,态度无比坚决。
慕容无风叹道:“那就跟着罢。”说罢,有些窘然地看着顾十三。
顾十三眯着眼,眼中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笑意。
他斜倚着长榻,透过菱花窗格的一道小隙,看着窗外那一角天井。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对于这所房子唯一比较熟悉的地方。
天井的不远处似乎连着一道垂花小门。荷衣每天出门买菜,便是从这道门走出去,又走回来。
晴日,她喜欢坐在井边洗衣裳。由于慕容无风的洁癖,她每天都要洗一大盆东西,c黄单,枕套,深衣,长裤,手绢,毛巾,白绫绷带,袜子……她总要洗上一个多时辰,才能将所有的东西洗到她认为慕容无风可以接受的“干净”。
晾好了衣裳,她便一阵小跑地出去买菜,因为已要到做午饭的时间了。
慕容无风吃得很少,而且只吃藕,笋,蘑菇,豆腐之类味道清淡的菜。偏偏这些蔬菜只在南方生长,运到北方便全成了腌干的食物。他很少吃ròu,只吃鸡ròu与几种有限的鱼ròu。羊ròu他一闻就要头昏。
总算他对菜的炒法没什么特殊的要求。这几样东西,只要把它们弄在一起,加一点盐,一点油炒熟,他通常都能吃得下。
他喝茶也很讲究,一般的茶叶他连碰都不碰。便是好茶叶,也要按照他吩咐的法子去泡,经过七八道一丝不苟的手续,他才认为可以喝。
自从荷衣学会泡茶,她自己便发誓再也不喝茶了,改成喝白开水。
喝一口水要这么麻烦,真是神经!
他吃饭细嚼慢咽,荷衣已吃完了两碗,他半碗还没有吃过。
如果你问他为什么要吃这么慢,他便说这样吃有利于消化。
她只好耐心地等他吃完,收拾了碗筷,到厨房里洗碗。
尽管这样,荷衣还是认为慕容无风的日子实在是过得很糟糕。
自从胸部受伤,肩上又添了一大块烫痕,他的上身肿得很厉害,疼痛牵连到双臂,他简直是一动也不能动。
他每天唯一的活动便是荷衣早晨将他从他们睡的大c黄抱到临窗的软榻,在那里度过一个白天和一个下午,掌灯时分,洗完了澡,荷衣便又将他抱回大c黄。
她时刻提防着他受寒,咳嗽或腿伤发作引起抽搐。这些身体的震动是骨伤恢复的大忌。
这种日子,荷衣只要过上一天就会发疯,慕容无风居然象这样一动不动地躺了整整两个月!
他很安静,从不发脾气,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只有一次,他实在是有些难受,便让荷衣将他扶上轮椅,两个人围着院子的回廊转了一圈。
有时候,他会想起云梦谷,想起竹梧院,会说自从他走后,那些积下的医案岂不要堆到房顶?然后他又喃喃自语,说蔡宣和陈策一定会替他料理好谷里的医务。
荷衣开始猜想他究竟还有没有余力回家,多少年之后才能回家。
他的身子受了这么些挫折,正在一天天地垮下去。
她每天都替他按摩日益萎缩的肌ròu。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摆弄着自己的肢体,神态故作淡然,内心却无比歉疚。
“荷衣,你不必为我做这么多。”有一天,他忽然道。
“这样你会好得快。”她反而越干越起劲。
他默默地看着她,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他的风痹已逐渐转移到他的左臂。
左臂是他全身唯一完全健康的地方。他写字,诊脉,用的都是这只手。
但他已感到这只手已渐渐地变得不大灵活。寒冷的时候,肘关节和手腕都会有一种刺骨的疼痛。
也许就在不久的一日里,他醒过来,会发现他的双手因风湿而变得僵硬。
那时候,连吃饭这种简单的动作,他都会大感困难。
他努力不让这种想法进入他的大脑。可是他偏偏在夜里不停地想着这些事情。
无论如何,他得在自己完全变成一个废人之前将自己结束掉。
在他还有力气死之前,他一定要死去。
他绝不能活得像一个婴儿,连一点起码的尊严也没有。
夜半他为了自己即将来临的苦难而彻夜难眠,瞪大眼睛看着无边的夜色。身边的人却始终平静地睡着。她的睡眠是那样的安稳。
对明天,她总是充满信心。
“无风,你想想看,多少人在父母的训斥下度日,悲惨地受得老人意志的左右。没有父母,这种运气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有一天她居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