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心托着手背,直拍出个大势已去的架势。然不过一瞬,她捏着帕子横抹一把泪,像是在苦海中瞧见一根浮木,“我的儿,我听闻主审这延王谋逆大案的,就是童大人与你公公。童大人向来与咱们家没什么来往,咱们求不上,好在还有亲家在,如此风口浪尖上,我不好登门,倒还得你去说,横竖你们是一家人,他不好不卖你这个面子。”
楚含丹面上亦是泪珠涟涟,绞着一张腊梅白绡绢在手,左右揩着,“我也想去,可自打出了这事儿,公公就连着半月没归家,我上哪里求去?母亲先别急,这么大个案子,想来一时还审不到父亲身上来呢,想必忙过那些要犯,公公能得空回家,届时我再去求。”
“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就只能靠你了,我的儿,你务必要将这个事儿办妥。”
王氏悲懑难当,又无别的出路,只将希望尽付与此。娘俩对着又哭一阵,把个晴好的天哭得乌云倾顶。
回去时,浓云滚滚,看样子势必有一场大雨要下。不过一刻又有天雷初过,轰得京城人心惶惶,更轰得一座太湖石险些崩裂。
太湖石前,宋知书蹒步行过,甫进屋内,张氏便急迎出来,掣了他湖蓝浪纹袖口急急踅入里间,还不待落座,就将一双凝重的目把他望住,“外头可是出什么事儿了?你父亲又好些时没到我这里来,丫鬟说,他已有半月未归家了。”
“父亲且有得忙呢。”宋知书撩了衣摆将腿盘在榻上,端茶细抿一口,“如我所料,父亲参了延王一本,所查属实后,圣上又委派了童大人与父亲一同查处余下乱党,曹仁在逃,他手下的兵已悉数充到穆王麾下,瞧着架势,舅舅是翻不了身了。”
屋内昏鸦的光,罩住张氏雷鸣心惊的脸色,宋知书缄默一瞬,还是直言相告,“母亲,我说了您别哭。舅舅已经下了台狱,圣上亲自定处,判其‘结党谋逆,永禁台狱’,一并连张家俱都定了谋逆之罪,判得‘满门男子问斩,女眷充为官妓’。”
此时,有丫鬟进来掌灯,才亮得满室明黄,已见张氏呆若朽木,涕泪纵横。宋知濯忙自袖中掏了帕子替她蘸泪,一壁哄一壁劝,“事已至此,已无回天,当初我在舅舅面前掩下父亲时,咱们不就料到会有今天了吗?好在您是外嫁之妇,并未牵涉其中,在家里替外家哭过一场,往后就休要再提起此事了。”
张氏仍只是哭,直哭了半个时辰后,才渐渐抽搭着,一句话竟哽咽得断断续续,“你派人、去叫你父亲、回来,告诉他,我心里害怕。”
天泄暴雨,似她的泪流不尽,啪啪乱坠的雨点儿像是打在她身上,滗下一股稠重的寒意。她是真怕了,仿佛瞧见支摘牗外无边的夜雨中、太湖石下的深雪中走来张家满门英魂,瞪着憎恶的眼,质问她为何因一点儿女情长竟置骨肉血亲于地狱。
雪与雨仿佛汇成滔天的黄河,汹涌在宋知书归去的路途。即便有丫鬟替他撑着伞,也溅湿了他半阙衣袂,哒哒地嘀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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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元张宪《听雪斋》
第60章 高升 踩着血阶,升官发财
这厢宋知书风雨夜归, 湿坠着袍子甫进院儿,就由八方檐下涌上好几个丫鬟,以慧芳为首, 簇拥着他进屋。
众丫鬟又是解香袋卸佩环, 乱着打水擦脸、捧茶驱寒, 才坐定,即见楚含丹由夜合搀着进了屋。见她软亸松髻, 脸上被这夜雨惊得一丝血色也无,一双眼哭得似个兔子一般。
冰雹子似的雨滴打在窗瓦,溅得人心亦是潮湿。宋知书不忍心, 将丫鬟挥退, 分明是要出言关心, 声音却硬得很,一并连那理袍子的姿势都有几分高傲,“二奶奶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却奇,我才进屋你就过来了, 是有什么话儿要说?”
原是该也出言相讽的, 可今儿是她楚含丹拉着脸皮求人,也就不好再同他置气斗嘴, 却也做不得低头, 只不说话儿。还是夜合上前, 陪了笑脸将他二人一边儿瞧上一眼, “原是小姐有事儿相求, 又担心姑爷不依,反叫她脸上挂不住,倒只好我开口了。”
一行说, 一行执了小竹瓢由铜壶中舀出新茶替他添上,“姑爷,咱们是一家子,也就不绕弯子了。想必您也听说,我们家老爷因受谋逆案的牵连,这会子正在台狱里头押着呢,却还没定下罪来。想着主审的是咱们家国公老爷,故而来求您开个进口,到老爷面前去求个情儿,就将我家老爷给放了吧?”
打从她二人一进门儿宋知书就猜着了来意,但他既没回绝也没应承,只将脸扭过,有些讥诮地将楚含丹望住,“还真是天下第一件的奇事儿,二奶奶也有事儿求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