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句涓涓,在童釉瞳心里汇集成一个浅淡的牙印。那个疤痕、以及宋知濯提起时温柔的笑意,是她心里的疮口,一想起来,仍旧从澎湃的欢喜中泛起小小的疼。
可她终究是体面的官爵小姐,只是敛了苦涩,抬起骄傲的下巴,“怕什么呀?就算她回去了,也不过是个侧室嘛,我是天子赐婚的正经奶奶,难不成还要俱一个平民丫头?”她将两腿抬在榻上,掩在群中,盘桓了腰凑过去,“玉翡姐,你可见过她啊?知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儿?是不是美若天仙?”
过堂春风像刮散初开的梨蕊一样吹拂着她初生的一丝自我怀疑。很快,玉翡将这种怀疑拦腰截断,一律维护她挺在枝头的自尊,“什么话儿?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野丫头,不过是没规没矩地使一些狐媚伎俩才勾了小公爷去,如何能与你比?不过男人嘛,总逃不过那些妖精手段,你也不能掉以轻心。我看咱们家老爷断然想不到这些,不如你去求皇后娘娘给想个法子?娘娘说到底也是女人,从前在王府管顺众侧妃姬妾,现如今又在掌管后宫,你先去求她给出个主意!”
“你不要多心嘛,”童釉瞳挂高了眉、睁圆了眼驳她,满不在意的模样,“凭她什么妖精的手段,我是正头奶奶,她再没规矩,也不敢越了我去吧?玉翡姐,你不要太草木皆兵了成吗?况且,我自幼受姨妈教养,才不会使那些狐媚子的妖术!”
她自不大在意,却叫玉翡气了又叹,一只手连连拍案,“我又不是叫你去学什么狐媚子手段,我是叫你去同娘娘说一说,让她震慑震慑小公爷,或是想个法子震慑那丫头!”
踅直绕转,童釉瞳高傲的名门千金之态,一连几夜,都被一个牙印不断地挑衅着,纵然千般不愿、万般无奈,终究也问到皇后段氏那里去。
“玉翡这丫头……,”段氏宝髻霞帔,捧一盏茶笑着摇首,晃得翠霞珠光满室,仕女台屏上流金逝粉,“这丫头倒是不错,我就说她是一定要陪你到宋家的,你性子单纯,又什么风风雨雨都没经过,自小在我膝下,心计手段半点儿也没有,有她帮衬着,我也能放心些。”
“姨妈……。”童釉瞳长长婉转地喊一声儿,扑在她宝座下,伏在她膝上,软软地撒一个娇。
台屏前,段氏笑逐颜开,满目慈善,忙搁下盏去抚她的云髻,“哎哟好了好了,都要嫁人了还只晓得撒娇。”她握了她的手,将她拉起来同座,“我也虑到这里,小宋将军与他那位娇妾有前恩前情在,难免叫你吃了亏,所以我已请了皇上,连同兵部侍郎周大人家的一个小庶女一同跟你嫁过去,也做侧室。那庶女叫周晚棠,性子要强一些,许多你不便说的话儿,倒好交给她去说,纵然有个什么岔子,也不至于伤了你们夫妻的情分,你看这样可好?”
童釉瞳心内鹘突一阵,两个绿水烟波似明不明,“那这样儿,宋知濯身边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女人?姨妈……,我不想他有那么多女人,我想他只有我一个。”
“你这是糊涂话儿,”段氏把住她的肩头嗔怪一眼,“三妻四妾不是稀松平常?他今儿就你一个,明儿保不准到哪里去另寻一个呢,与其那样儿,还不如你自个儿寻一个可靠的人。前儿你姨父过问婚事儿,宋国公还说,你身份尊贵,与别个不同,替你收拾出了一个院儿让你单住,不同那些人住在一处,洞房就设在那里,可见是十分疼你,又有那周晚棠助你,你还担心什么?”
万事周全、一应妥帖,童釉瞳也算将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只合春映花地盼着日子快一些,再快一些。
花渐妍开,蕙草寸长,日子随冬雪融为春溪,汩汩向前。瑞金脑又换作返魂梅,缕缕暗香祭奠着辞去的骨里红花。
几如院墙上的蔷薇一朵朵挤开,宋知濯照常遵循条理每日去上朝,“照常”得没有一丝变化,完全不似个新郎官儿。下人们送来的一应喜帖、喜服、礼单他都不曾认真过目,只扎在满纸公文中点头,“可以”、“都行”、“就暗你们说的办”、“去问过父亲,凭他老人家做主”。众管家无奈,又捧着各色样子退出。
他早出暮归,每日在朝阳下、或是晨雨中与明珠在长亭下拥吻而别,将廊下的“侍”字打头的小丫鬟们瞧得脸红低垂,明珠旋裙转身,一对上她们,更是各眼四处奔逃,她亦红着一张脸踅入房内。
这日,甫入外间,便听见侍婵在院外喊,“奶奶,有一位沁心姑娘拿着帖子进了园子,说是来找您的,叫丫鬟们领到斛州轩去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