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蘅眼中蕴泪,不知如何接话。
她笑:“良叔真是狠心呢,在他心中,想必爹爹始终重过我,尽管耐着性子陪了我几年,还是去找爹爹了。”
“四小姐……”
她离开窗口,走到梳妆镜前,静静打量着镜中鬟发蓬乱面容苍灰的人,道:“皇上隆恩盛重,竟然派了王公公来打点我府中下人的后事,你为我稍稍梳洗一下,请王公公到花厅,我要当面谢恩。”
绿蘅一愣,道:“外面下着雨呢,这几日一口汤也喂不进您嘴里去。现下参汤就在炉上煨着,您先用过暖暖身子,再见王公公罢。”
她点头:“我漱洗后,便把参汤端过来。”
“……是。”这么平静的四小姐,是好事,还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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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光沐浴更衣,将一盅参汤喝得涓滴不剩,裹上厚重披风,方赶往花厅。
花厅内,王顺早在等候,当看见她独自进来的刹那,当即跪在地上,伏首不起。
她缓缓坐在主位,俯眸道:“王公公这是什么大礼?您是伺候皇上的人,薄受可承受得起?”
王顺老泪纵横:“四小姐,奴才知道您定然在生奴才的气,但那个时候,奴才决计想过来禀四小姐一声,但……但是……”
“但是,良叔先找到了你,不准你来向我报信?”
“薄良是担心……”
“担心我对皇上动了真情,心软放弃?”
王顺抬首,带着满脸的涕泪惊怔在那里。
她笑:“这几日里,我反复怨恨自己为何没有派高远、程志暗中保护良叔,没有联系哥哥来接良叔远走。恍惚间看见爹爹,倏然想起良叔对爹爹的忠心,远超过对我们兄妹的责任。虽然他遵从爹爹的遗愿,把我们姐妹的幸福当成第一大事,但在良叔的心底,为爹爹报仇才是他活在世上惟一的心愿。他甘愿赴死,使我我重温仇恨,是想让我知道,皇家当年对爹爹做的事,如今仍然可以对薄家人再做一次。”
王顺泪流不止。
她蓦地俯身,两眸直盯:“良叔如此,王公公呢?您当年为二姐所用,在二姐离开后仍然得以稳坐宫监首位,你的忠心是对谁?对我死去的爹爹?离开的二姐?还是皇上?”
在听说这位皇帝身边的第一心腹是二姐埋在宫内的人脉时,她满腹惊诧,赞服莫名,但如若这样一人不能在关键时候有所助用,要他何用?
“四小姐……”王顺抬袖抹去一把泪水,“薄相对我们兄弟均有大恩,我们从未忘怀,奴才昔日一个杂役房的小太监,若不是偶然结识了薄相得了点拨,得以去往太子爷身边当差,奴才熬到今日,顶多是名杂役房管事罢了。当年,皇上登基,奴才也顺应升任内侍监,上一任内侍监刘公公降为副手,他掌管内侍省几十年,树大根深,奴才处处受制,几度受到陷害,两次差点丢了小命,是皇后救下奴才,并指点奴才一步步坐稳那个位子。薄相出事,奴才不是不想救,是那时的奴才远没有如今这般被皇上信任,奴才晓得的时候,已经晚了。皇上下旨发落薄相,奴才去给皇后送信。皇后说到了那等地步,与其所有人一起死,不如让能够活下来的人活着,这一生薄家若再没有复起的机会,奴才就当一个忠心侍主的内侍监,平稳过完这一辈子。后来皇后回宫,奴才前去拜见,皇后又告诉奴才今时不同往日,奴才切莫在人前暴露立场。直到皇后再度离开皇宫,几日后出现在奴才在宫外的府邸里,命奴才好生伺候四小姐,保护二皇子,奴才这才如同找到了自己的归属一般。”
她静静听着,面上空白得不见任何表情,道:“你念爹爹和二姐的大恩,皇上却是你侍奉了二十几年的主子。这笔账你怎么算?”
“奴才侍奉主子,无论皇上到了怎样境地,都会尽心尽力地侍奉,绝无二话。”
“无论怎样境地么?”她轻声问。
王顺重重颔首:“奴才对天发誓!”
“那么,今后便有许多事拜托王公公成全了。”她起身,向外走去。
“四小姐,外面下着雨……”
她听若罔闻,提足迈进雨中。
外面守着的高猛、程志惊见,撑伞跑来。
“拿开。”她道。
“四小姐……”